方應物座船出了蘇州府府城,向西進入運河,又折向北而去,當夜宿在八大鈔關之一的滸墅關。
時值暮春,正是南糧北運的季節,可以到運河中有大批大批的滿載運糧船,使得通行速度降低了許多。
國朝初年定下了糧長製,各地糧長負責將本糧區漕糧運送到京師。起先還好,從江南到南京沒有多遠,但自從永樂年間都城遷到北方,兩三百裡路程變成了兩三千裡,江南糧長們就徹底苦逼了,為此破家者不在少數。
到了宣宗章皇帝時,改了製度,在運河沿岸設置水次倉,糧長隻需將漕糧運到指定水次倉即可,比如瓜州倉。
而南糧北運的主力變成了軍士。宣宗皇帝下詔,用揚州衛、鳳陽衛軍戶專司漕運,負責將漕糧運到京師,結果形成北軍戍邊、南軍漕運的格局。
方應物謹慎懷疑,這兩衛軍戶常年有組織性的進行漕運,可能是日後青幫的最早始源。
閒話不提,卻說方應物次日繼續出發,再向西北便進入了常州府界,這也是個繁華去處。一般說起江南,一個就是蘇州府,兩個就是蘇鬆,三個就是蘇鬆常。
這時候的常州府可不是後來的常州市這麼簡單,還包括被分出去的無錫市。
常州府能具備與蘇州、鬆江並稱的資格,其經濟實力當然不可小覷。此時天下財稅,蘇州府占一成。約兩百多萬石;鬆江府是蘇州府的半數左右,是一百多萬石;而常州府又恰好是鬆江府的半數,五六十萬石。
放在蘇州、鬆江旁邊似乎不起眼,但五六十萬石已經是除此之外全國最頂峰的數額了。
船隻過了無錫縣,這日抵達常州府府城武進縣。眼天色將近黃昏,方應物便吩咐船家,就在府城南水門外靠岸歇宿。
在外麵瞭望的王英鑽進船艙,對方應物稟報道:“外麵岸上好生熱鬨。”
方應物便透過舷窗,向遠處岸邊望去,果然到岸上停了三頂轎。除了轎夫之外還有一二十人聚在一起,打扮好似胥役之流,而當中有一員紗帽青袍的官員煞是醒目。
顯然這是一夥本地衙門裡的人,當然僅這些還稱不上熱鬨,關鍵是還有五六個嗩呐手,站在岸邊上拚命的吹吹打打。流利的曲調在碼頭上空回旋不去,將氣氛烘托得很是喜慶。
蘭姐兒讀書雖多出門卻少,得莫名其妙,很天真的對夫君問道:“誰家娶媳婦娶到碼頭上來了?”
方應物哈哈大笑。“這哪是娶媳婦,必然是有高官過境。所以本地官員到碼頭上迎接來了。”
即興抄襲了首小令諷刺道:“喇叭,嗩呐,曲兒小,腔兒大。官船往來亂如麻,全仗你抬聲價。軍聽了軍愁,民聽了民怕,哪裡去辨什麼真共假?眼見的吹翻了這家,吹傷了那家,隻吹的水儘鵝飛罷!”
隻聽得蘭姐抿嘴直笑。連聲道夫君嘴巴太刁了。
方應物分析道:“不是我嘴刁,世風日下說的就是這些。不過這次來他們迎接的也不是什麼大人物,否則必然滿衙官員齊上陣了,不會隻有一個在那裡等候。多半是個拿著雞毛當令箭的人到了,地方不得不應付而已。”
說話間,船隻已經靠了岸,離那邊衙門人群較遠。免得自找麻煩。
王英和方應石兩個隨從連忙搬行李,蘭姐兒提著細軟包裹,而方應物先下了船。
他想找個本地人打聽打聽周圍店家住處,正張望四顧時。卻冷不丁瞥見那青袍官員小跑著朝著自己奔過來。
又近些時,方應物清了他胸前的補圖案,是個正五品,這級彆不算低了。
方應物很快便反應過來,在常州府府城,應該隻有府衙第二把交椅府同知是正五品官銜,這人難道就是常州府的同知?
那疑似同知的官員快步來到方應物麵前,“本官常州府同知鄧濤,敢問當麵的可是淳安方公?”
方應物十分驚訝,難道自己已經闖出了如此名聲,到了這從未來的陌生地方,也有人能認出自己並主動前來結識?而且還是個堂堂的五品官員。
帶著一些小小的虛榮,方應物拱手行禮,口中答道:“在下正是淳安縣學生員方應物,不知鄧司馬有何貴乾?”
鄧濤鄧同知的臉麵忽然如同春雷綻放,堆滿了笑容,“果然是方公!本官在此盼望久矣,今日特意前來迎候,終究還是讓本官等到了。我常州府一切都已備好,方公但且安心!”
方應物愕然不已,敢情碼頭上那三頂轎,還有那吹吹打打的嗩呐手,以及那一二十人的雜役隊伍都是為迎接自己準備的?
方才在船上到時,對此諷刺了一番,難道全都諷刺到自己頭上了?真是言多必失啊。
不過諷刺歸諷刺,但挨到了自家身上,方應物很有點受寵若驚,極力推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