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驟停,絕大多數長陵人都是鬆了一口氣,平時看厭了的晴好天氣也似乎變得格外可親起來,很多商隊抓緊時間處理受潮的貨物,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隻是過了正午,天空便又重新變得陰霾,接著一場雨又迅的籠罩了整個長陵。
這場雨並不像昨夜的那般暴烈,但卻十分纏綿,淅淅瀝瀝,眼看一時無法停止。
街巷阡陌之間煙雨空濛,再次像籠了無數層紗一樣看不清楚。
在長陵城南,有一處外表看起來像道觀一般的建築,占地數十畝。
大秦王朝封賞極重,能得敵甲一者,就可賞爵一級,益宅院九畝,斬滿兩千級,更是可以享三百家賦稅。
所以長陵大多數宅院,乃至普通軍士的院落在往朝來看都是大得出奇,整個長陵也隨之往外一擴再擴,這處位於長陵城南的建築,實在是不算大。
然而除了皇宮深處的少數幾位大人物之外,大秦王朝所有的權貴,對這處地方都懷有深深的戒備和恐懼。
因為這裡是神都監的所在。
大秦王朝查案辦案主要靠監天司,監天司各地正職官員便有上千名,各官員自己門下的食客又不計其數,且各類大案不需要報備其餘各司,直接上達天聽,所以監天司的權力一直隱隱淩駕於其餘各司。
然而神都監也是其中異類。
神都監在冊官員不過百名,不過監天司十分之一的數量,平時也隻負責調查、監視工作,然而調查監視的對象,卻都是各類官員,修行者,以及有可能成為修行者的人物。
所以說,神都監便是皇帝陛下和那兩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專門用於監察官員和修行者的秘密機構。
再者,所有神都監的正職官員都是“戰孤兒”,都是戰死的將領、軍士的子弟,這些人沒有多少牽掛,也不會有多少被人威脅的地方,所以往往更加冷酷和無情。
所以在絕大多數官員和修行者的眼裡,神都監甚至比起監天司還要可怕一些。
莫青宮此刻便在神都監的一間書房裡,和往時不同,他微胖的身軀上散著淡淡的血腥味道,他冒著油光的臉上也沒有任何的笑容,隻有一股若隱若現的煞氣。
這種氣息,甚至使得周圍院落裡經常存在的一些秋蟲都逃離得無影無蹤。
讓他情緒如此不佳的,是監天司,夜司。
昨日夜司一劍斬殺劍爐第七徒趙斬,替大秦拔去了一根喉中刺,是每個秦人都引以為傲的事情,然而現在有確切的證據表明,當時在場的神都監官員慕容城不是死在趙斬手中,而是被她所殺。
神都監官員本身在場就是起到監察其餘各司官員辦事過程的作用,慕容城又是極有前途的修行者,而殺死慕容城之後,無論是夜司還是監天司其餘幾個供奉,他們甚至都沒有處理一下慕容城遺體上的傷口。
這代表著他們根本不屑掩飾什麼。
夜策冷夜司,實在太過囂張跋扈!
更讓他憤怒的是,趙斬的身份,本來就是他們神都監察覺的,趙斬雖亡,但趙劍爐真傳弟子尚餘三名,背後又不知道有多少趙國餘孽存在,原本按照神都監的計劃,在殺死趙斬之後,將會采取鬨市曝屍的手段,引出更多的趙國餘孽,然而夜策冷不知采取了什麼手段,竟然做主厚葬趙斬,並直接獲得了陛下的默認,這無疑又讓神都監的很多已經付出的努力和後繼的一些安排全部化為了流水。
就在此時,隨著數聲有節奏的叩門聲,秦懷書走進了這間房間,走到了他的書桌前。
“問清楚了?”
莫青宮抬起頭來,壓抑了一些怒意,低聲問道。
秦懷書恭謹的點了點頭,直接說道:“方侯府已經給出了明確的答複,那梧桐落酒鋪少年雖然資質極佳,然而卻是罕見的陽亢難返之身。”
莫青宮情緒不佳的皺了皺眉頭,“什麼叫陽亢難返之身?”
“一種陽氣過旺的體質。”秦懷書細細的解釋道:“此種體質體內五臟之氣比一般人旺盛無數倍,然而如薪火燃燒得太過猛烈,此種體質在尋常人尚且壯年時期,體內就已經五衰。”
莫青宮的臉色難看了些:“簡單點而言,就是虛火過旺,燃燒精血?”
“意思差不多,然而尋常的虛火過旺、燃燒精血可以設法醫治,這種體質,卻是連方繡幕都沒有法子,或者即便有那種靈藥和寶物,也不值得用在他的身上。”秦懷書點了點頭,他的眼睛裡也有同情和遺憾的色彩,因為他十分清楚一個出身普通的人進入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的眼睛,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那名梧桐落的少年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已經擁有了一步登天的潛質,然而卻隻是因為他的體質問題,便又注定隻能在那種破落街巷中繼續生存下去。
莫青宮在顯赫的位置上已經坐了很多年,所以他自然沒有還在艱難的往上爬的秦懷書這麼感慨。
既然不可能成為修行者,便代表著那名少年不可能成為對神都監有用的人,所以他隻是微微的搖了搖頭,便將那名少年的備卷隨手丟在了一側專門用於焚毀案卷的火盆裡。
猩紅的火苗如蛇信舔舐著火盆的邊緣,莫青宮沉默了數息的時間,然而秦懷書並沒有像他預料的一樣馬上離開,於是他再次抬頭看著秦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