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惶然地看了看左右,卻被旁邊戰士不耐煩地推了一把“查完了趕緊滾!”
這就……查完了?
柴阿四不敢多話,緊了緊自己的藥簍,便趕忙往外走。
他埋著頭一直走,走出那些妖兵的視野範圍後,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走進天息荒原很久,被迎麵的風雪一激,才驚覺自己的後脊已被冷汗浸透。
從昨天到現在,藏在懷裡的古神鏡,再沒有起過什麼反應。
那位古神已經陷入沉睡了。
是不是說,把鏡子丟了也沒關係?
是不是可以就此把這支鏡子放下,就帶著那部天絕地陷秘劍術回城,此後刻苦修煉,向成為一個強大的妖兵而努力?
道途,神途,命運長河……這些詞語在腦海中走過。
區區妖兵……既然是在做夢,就不該那麼膽小才是。怎麼也得混個妖將,光耀門楣!
柴阿四不知道為什麼在賞金營地這種弱者聚集的地方,會有妖怪作死抗拒檢查。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藏著從屍體上摸來的東西卻沒有被發現。
他隻感覺自己的一切都非常順利。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這還不是大運加身?!
柴阿四緊了緊衣領,將古神鏡藏得更深一些,在風雪中繼續往前走。
這一次他的腰更挺,他的脊更直。
於某一個時刻,他抬頭看了看遠處。茫茫荒原上,遠處什麼都沒有……就像他本來的未來一樣。
……
……
天息荒原氣候惡劣多變,朝來熾熱晚來雪,東邊冰雹西邊雨。又有惡獸橫行,實在不是宜居之地。
妖族意思意思地在這裡興建了一座城池,就以“天息”為名,且長期隻有此城。
也就是在人族打進天獄世界並站穩腳跟後,天息荒原才得到深度開發。諸如南天、積雷、摩雲、碧波、獅駝……才慢慢建起。
發生在所謂“妖族南天門”的戰爭,戰火已是慢慢熄滅。
大批的人族戰士,緩緩退回五惡盆地。
妖族戰士也在幾位真妖的帶領下,退向天息荒原更深處。
猿仙廷自是不肯再搬城,他丟不起那個臉。
是麒觀應親自動手,把堵在霜風穀出口的南天城,往回挪了三十一裡。
對妖族的廣大軍民來說,這場戰爭當然是妖族大勝。
可笑那薑夢熊無謀,左囂少智,秦長生一根筋。貿然興起大戰,妄驅不義之師,說什麼要在日落前踏平南天城。
儘起人族大軍百萬,飛舟萬艘,真人幾十個,戰車不計其數……洪奔而來。
結果怎麼樣?
還不是被正麵打了回去,灰溜溜的退兵?
若不是他們腳底抹油跑得快,猿爺爺那是要提著戰戟打進五惡盆地的!
更有喜訊是,人族當代第一天驕,齊國最年輕的軍功侯,一個名為薑望的家夥,已是死在了霜風穀。
妖族贏了現在,更贏了未來!
當然戰爭難免有犧牲,南天城也一度有些損毀。
但犧牲的戰士,都有補償,損壞的城牆,也很快就能修補。
南天城回撤三十一裡,相較於人族多退的這個一裡地,是妖族之禮,是堂堂天庭,禮待下賓。
此後“南天武安”戰場,被劃定為中等規模的種族戰場。
雙方超凡絕巔的強者,都默認不再來此。
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
天妖猿仙廷、麒觀應、蛛懿、獅安玄,是有大功於妖族也!
……
……
立在高穹之上,注視著已經後退三十一裡的南天城,左囂目光微悵。
未幾,親手將武安城後移三十裡的薑夢熊,踏步走到了他麵前。
秦長生已經歸鎮燧明,此地隻有他們兩個真君。
左囂淡淡地說道“薑望這次出事,跟妖族有關係,但最主要還是人族的背刺。上悖人族共約,下逆齊國之法,罔顧人本。妖族的責任我已讓他們承擔了,這個所謂的幕後黑手,應不應該擔責?”
薑夢熊嚴肅地說道“不管幕後是哪個人哪個勢力在操作此事,都必要付出血的代價!”
“那我拭目以待。”左囂隻說了這一句,便轉身離開了這裡。
掀起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逼退南天城三十一裡,左囂當然是為了給薑望留出逃生的空間——倘若薑望還活著,倘若薑望隻記得原路返回的話。
他在這裡留一線生機,留一個希望,留一個念想。
儘管知道這並不現實。
但這已經是他能做的所有了。
他本來想殺一個蛛懿,他本來想以妖血染紅天息荒原,想要窮搜所有。
但已不能夠。
即使貴為大楚國公,即使站在超凡絕巔,也有太多遺憾,有太多無能為力的時候。
四年前河穀之戰楚國大敗的時候,他在天外鎮守。
即使想要衝動一次,也根本來不及。
等他回到現世,身為國公,又要著力於解決戰敗後的國勢動蕩,要安穩大楚千秋社稷。
戰場上的生死,本不該以私仇為記。
但他還是不顧非議,事後親自尋了那個李一好幾次,可都杳無音訊……再知其人消息時,已是在黃河之會,景國正式宣告了李一大羅山太虞真人的身份。
有史可載的最年輕真人,對景國來說意味著什麼,誰都清楚。
長孫身殞之恨,是恨秦?還是恨景?
即便是他左囂,亦不能消此恨此仇。
即便傾楚國之力,也做不到。
更何況大楚非他左囂一人之大楚。
甚至於他左囂也非當年之左囂,左氏更非巔峰之左氏……
人生之無奈,何止於這些?
最後隻有一掛赤霞橫青空。
歸去來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