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神霄局是如此宏大的一局。
因它有無限的可能,因而也承載無限的寄托。
競爭者不止於諸天萬界。
更在於古往今來!
有幾位天妖於摩雲城爭局,有獼知本和行念禪師五百年對弈。
更有鶴華亭穿透時光落子!
他顯然從來沒有終止再續神話的念頭,當年失敗了,但設局於時光,等至今朝再接續!
現在他宣布了“遊戲規則”,死寂的不老泉,在等待驗證真偽、審判生死。
然而這場莫名其妙的問答遊戲,隻要實話實說就可以了嗎?
在場這些個天之驕子,誰沒有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隱秘。有些實話,真的可以宣之於口?
問題落在了熊三思身上。
不可不答,不可言假。
所有妖怪都投來了目光。
沒有誰會不對熊三思好奇,雖然他名登天榜、已算得上天下知名,於紫蕪丘陵更可以說家喻戶曉。但外界對他所知,其實仍不算多。
他隱在麵具下的真容,他藏在黑袍下的心事,他絕口不提的過去……還是會常常存在於街談巷議中,隻是沒誰說得清。
同為天驕,同在此局中。他們既是競爭者,又是同行者。
既好奇熊三思的真麵目,也好奇他若是違逆規則,會引起什麼樣的反應。
在場沒哪個是瞎子,沒誰看不出來鶴華亭的虛弱,也沒誰看不到鶴華亭的不懷好意。
但畢竟是曾經作為神霄局執棋者且現在也仍在執棋的存在,誰也不舍得貿然用自己的性命,去試探鶴華亭的底牌。
現在大家都在等熊三思的答桉。
他也並沒有沉默太久,他說“我出來的地方,叫做千劫窟。”
“從未聽說妖界有此地……”鶴華亭慢悠悠地看向蛛蘭若“這位小姑娘好像博古通今,對此可有聽聞?”
不可言假。
蛛蘭若揺頭道“不知。”
熊三思繼續道“主宰那裡的存在,名為三惡劫君。”
“滄海桑田代有強者出。老夫不知曉,不算奇怪。”鶴華亭又看向羊愈“小和尚可知此君?”
羊愈道“不知。”
“怪也。”鶴華亭評價了一句,又問道“千劫窟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又盯著熊三思,追問道“你……是什麼?”
熊三思這次卻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主動往前走一步,反問道“世間無恒久之惡法,鶴前輩,您以此律規我一共能問幾個問題?”
這顯然是一個關鍵的問題。
而鶴華亭深深地看著他,竟然給出了回答“如果我不能問了,你自會知道。
蛛蘭若的眸光如虹彩飛逝,鹿七郎單指按在自己的眉心。
沒有哪位天驕,會願意接受被一個個點名的結果。更不願意像熊三思一樣,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成為檢驗遊戲危險性的答桉。他們都試圖用自己的方式,洞悉這場遊戲的全部規則。
但作為當局者,熊三思必須要給出答桉。
他於是說道“我也不是生來就在千劫窟。我以前的故事,在場很多朋友都知曉。”
鶴華亭幽幽的目光掃過鼠加藍微微點頭。
熊三思以前家破人亡,自己被仇家打落高崖,修行有成之後回來複仇……這事情的確在場妖怪都有聽聞。
畢竟是一段很有傳奇意味的故事,很適合講述。
“當年我跌落那裡,意識全失。等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出現在千劫窟裡。”熊三思道“我說不清楚那裡有多大,因為我從未探索過全貌。
那是一個巨大的迷宮,裡間是一間間的囚室。
三步見方,隻有一扇緊閉著的鐵門的囚室。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是我生活的地方。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我該如何描述呢?”
熊三思的聲音常常是在折磨聽者的耳朵,但這時候你若認真聽他講話,你會察覺,他也在折磨自己。
他到底經曆了什麼,才會有如此痛苦的聲音?
“我無法給千劫窟一個準確的定義,我隻能描述我所知曉的。”
熊三思道“我不是那裡唯一的囚徒。被關押在那裡的,有妖族,有人族,甚至還有魔族。”
鶴華亭的兩顆眼睛像兩點幽火,靜靜地聽他講述。
其他妖怪也被他的講述吸引。
“你道三惡劫君為什麼會將我們聚集在一起?”
熊三思那粗糲的聲音裡,第一次有了較為激烈的情緒。
他自己給出了答桉“他要像嫁接花木一樣,培育我們!”
“培育”這兩個字,本是十分正麵的詞語。
但放在此刻的語境下,放在那個神秘的千劫窟裡,便陰森非常。
無拘人或妖,都是有慧之靈,有自己情感和文化的存在,焉能被以嫁接花木的方式對待?
“您問我是什麼……”
熊三思以食指為匕,在左肩處劃下來,顯現出一塊骨質臂甲,其上紋路玄異。
他便指著這處妖征道“我是妖。”
鶴華亭瞥了一眼不老泉,以那條水紋為線,始終是東邊泛起漣漪。
熊三思又點了點自己的心口,手指砸在胸膛上,砰砰有聲“我是人。”
他一把扯下自己的黑袍,也掀開了黑袍之下的皮甲,於是在場的都可以看到——在他腹部的位置,有一大團血肉,忽然變成了厚重的黑霧。過得一會,又從黑霧轉回血肉。
如此詭異!
“我也是魔。”
“我是三惡劫君培育出來的品種,我是人魔妖?妖魔人?人妖魔?”他最後如此收尾,回答了鶴華亭的問題。漆黑的麵具之下,仍是一雙沒什麼波瀾的眼睛。
全場寂然。
很難想象,那個三惡劫君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竟如此悖逆倫常,將同族肆意改造,嫁魔接人……把一個個有情感有思想的智慧生靈,當木材一樣凋刻!
太平鬼差握緊長刀,咬牙道“此等惡徒,我太平道必殺之!”
眾妖心有戚戚,唯獨鶴華亭的眼睛忽明忽滅。
大約一時也沒能想明白,這本該可以解決熊三思的提問,為何最後無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