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迎著那期待的淚汪汪的眼睛,還是給了一個寬慰的眼神,又對薑安安笑了笑,叫她不必害怕。然後才回過頭來“薑望不是已經做出選擇,封印了天人狀態麼?怎麼又要歸於天道了?吳將軍功參造化,叫他封印也無功?”
人在你魏國出的事,你魏國得負責。能做什麼就做點什麼,沒辦法也想點辦法。
“我們交手的過程很短暫,沒幾合就結束了,場邊都看得到。至於他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太具體的細節,還有待探究。”吳詢不說廢話,隻擺事實“但他最後的表現,很接近天人狀態。”
葉淩霄看著倒地不起的薑望,俊眉蹙起“他的右臂是自己拗斷的。”
“是的。”吳詢道“可以看得出來,他在抗拒天道,他不肯殺我。”
魏玄徹探指在薑望的脖頸,那裡星光隱隱,凝神道“封印沒有問題,沒有鬆動的痕跡,葉閣主不妨自己檢查一下。朕倒是比較好奇——在這種被封印的狀態下,他是如何溝通天道的?”
葉淩霄沉吟道“他的天人狀態是淮國公替他封住的,看來要請淮國公過來看一眼。”
“不是封印出了問題。”吳詢篤定地道“是他在天人狀態被封印的情況下,二度成為天人。”
畢竟他才是最後與薑望交戰的那個人,切身感受過薑望的狀態。他的判斷相對更有說服力。
魏玄徹訝色難掩“也就是說,他現在是在天人狀態之下,又有一重天人狀態?兩重天人?”
淮國公為薑望造了一間屋子,把天道隔絕在外。薑望自己也很配合,將天人相關的一切,都丟出門外,鎖進另一個房間。
但是就在這間完全沒有天道力量的屋子裡,薑望再次進入了天人狀態。
在天人狀態已經被封印的情況下,又一次成為天人!
這……古今未有此事!
“應該不會有錯,淮國公布下的封印堪稱完美,其中的天道力量,仍然可以感知……”吳詢道“他目前的天人狀態,與封印中的天人狀態,已經無關,並且要更深入、天道感召也更強烈。在這種狀態下,他尚且能夠稍作對抗,阻止自己殺我。現在的昏迷,也不失為一種自我保護——如果現在解開他身上的封印,兩重天人狀態交疊,他頃刻便入天道,再不能挽回。”
“把這重天人狀態再次封印呢?”葉淩霄問道。
吳詢反問“誰能做到?”
“薑望現在的實力,是當之無愧的洞真之極。能夠將他的第一重天人狀態封印,而不影響他的修行,已經是了不得的成就。淮國公不愧是淮國公。”
“但想要穿越第一重封印,自外而內將他第二重天人狀態也封住,我不認為淮國公做得到。放眼整個道曆新啟之後的曆史,最擅長封印術的是暘國皇室。青帝的傳人或許有機會做到這一點,但暘國也早已覆亡,姞姓皇族死得乾淨極了……”
魏國大將軍很冷靜地分析情況“他自己不醒過來,就幾乎沒有希望。而已經到了現在這種狀況,要靠他自己醒過來……難!”
作為隨時可以踏出那一步的絕頂武夫,吳詢的眼界不輸於絕巔。
這個“難”字,幾乎是結局的定語。
葉淩霄把長相思從薑望的手中解下了,感受著尚未散去的劍意,替他慢慢收回鞘中。一時沒有說話。
要說見證,他也是看著薑望成長到今天的人。此時此刻此般境遇,心情難免複雜。
“請淮國公過來看看是應該的,也算為我大魏做個見證。”魏玄徹看一眼薑望還很年輕的麵容,搖了搖頭“可惜是可惜,不過這事卻也尋常。古來天人,無論願與不願,皆在天道中。”
當國雄主有自己的感慨,天空也有自己的風。
這時有一個聲音響起來,起先微弱,漸而清晰——
“還是……有例外的吧?”
葉淩霄、魏玄徹、吳詢,齊齊轉頭,盯著地上的薑望。
但見那雙緊閉的眸子裡,赤金的光輝翻滾不休,仿佛正在進行什麼翻江倒海的戰鬥,動靜之激烈,連眼皮都不能完全隔住。
可確實是薑望在說話。
一霎之後,他眼睛裡的光輝斂去了。
爭鬥好像瞬間發生,瞬間又結束。但在場的人都清楚,思想深處的戰鬥,是何等艱難,何其漫長。一念有萬變,肉眼所看到的瞬息之間,或許已累月經年。
三人都看著他。
他的眼皮好似有千斤重。緩緩抬起來的過程,給人一種極度吃力的感受。但是當它徹底睜開,人們所看到的眼睛,卻是寧和又平靜的。
薑望睜開眼睛,坐起身來,靜靜感受了一下身體,然後抬起那隻扭曲的胳膊,笑道“沒人幫我處理一下手臂嗎?”
吳詢有些發愣,大概沒想到薑望能在這種狀況下,自己清醒過來,亦不曾想到,薑望還能笑得出來。但還是立即伸手,幫他把胳膊複位,以氣血之絲,將斷裂的骨頭暫時縫上。不太好意思地道“剛剛……沒太顧得上。”
薑望半真半假地開玩笑,幽幽地道“可能也覺得不太有必要?”
人之將死,其臂何複?
吳詢笑了笑,很有幾分認真地道“不管怎麼樣,你能醒過來是最好。不然就真的到了檢閱魏武卒的時候了。”
他倒是很實在。
薑望對他拱了拱手“吳宗師不愧當世武巔,方才一式大夢三千,潛意後發,打得我昏睡過去。薑某實在佩服!”
吳詢何等人精,自然明白這是在對口風,都不必往校場外看一眼,順著便道“還從來沒有人能從我的大夢三千裡醒過來,薑真人你是第一次——真乃絕世之姿!此戰輸給你,吳某不冤!”
這段對話自然飛到了校場外,令場邊幾人懸著的心,都暫時放下來。
葉淩霄聽著就皺眉頭“好你個姓薑的!平時裝得本分,長得也還有個五官,假話你是張口就來,平時不知騙——騙了多少人!”
‘萬古人間最豪傑’抬起老拳就打算賞薑望一記,但想了想,摸不清他現在的狀態,怕又給打暈了,便頓在那裡——“你現在怎麼樣?”
“欺天”之行,不是什麼安穩的冒險,它是的的確確要以生死為籌的賭局。
欺天者,必受天譴。
古往今來,敢以此為號,還切實活蹦亂跳的,也隻有妖界東極問道峰上的獼知本。那的確是個了不得的角色。
薑望隻是在武道世界裡看了一眼,便試圖循路而走,委實是低估了天道。
他在與曹玉銜戰鬥時,被斬出“假天”,在與舒惟鈞戰鬥時,險些收不住天道力量。其實都是欺天失敗的預演。
但他一心借此登頂,想要成就古今未有之絕巔,成為一尊比無罪天人更自由的天人,忽略了腳下的萬丈深淵。
最後在同吳詢的戰鬥裡,終於失控,引來了天道的反噬。
他最後那一劍“劫無空境”,行至半途,已經被天道所接掌。天道正是以他為載體,要完成早先在武道世界未能完成的那件事——阻止武道宗師登頂。
他的“假天之態”,變成了“真天人”。
淮國公所留下的封印,都被完全繞開了。因為是他自己開門在引天道玩耍,最終引火燒身,二證天人。
兩重天人之態加身……如果說之前是天道在門外呼喚,現在就是天道掐著脖子讓他“回家”。
薑望沒有說自己是怎麼艱難地蘇醒過來,是如何以赤心為孤舟,逃出天道深海。
他隻是輕歎一聲“恍如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