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素咫出來,已經月上中天。
我沒上馬車,迎著秋夜的風行走在牆根邊上。
皓月極圓,無須打著燈籠也能視物,給整個京都罩上一層朦朧的光影。
隱約可見民居的窗戶中透出微光,勞作了一日的百姓歸家,喝著熱湯,有家人嘮叨的熨帖。
不想回謝府,我撿了一個熱騰騰的攤子坐下,要了一碗牛骨湯。
市井有市井的好處,那就是坐在這兒吃飯,永遠不會覺得孤獨。
身邊是往來的行人,熱鬨的吆喝叫賣聲隨處傳來,喝一口湯,隻覺得從裡到外都暖和透了。
或許是我的眼睛盯著不遠處的紅燈籠太久了,小店的老板出來,順著我的目光笑道:“姑娘看什麼呢?顯得對八月節一點都不熟似的?”
八月節。
原來已經到仲秋了。
“日子不經過啊,眨眼就要過年。”老板一邊收拾著桌椅,一邊側目同我聊天。
我又喝了口湯,笑道:“是不經過。”
又問他:“如今日子過的好嗎?”
“有什麼好不好的,”他收拾完一張桌子,給另一桌的客人上了湯:“雖然在天子腳下,可依舊年年賦稅,能看出來國庫沒什麼錢,哦對了,近來總覺得京都的流民多了一些,邊關似乎不太平。”
皇城裡頭的百姓尚且如此,出了京都,鄉野郡縣又是如何?
“不過這些,跟你們姑娘家沒什麼關係,都是小老百姓,日子能過嘛還是過下去。”
我又笑了笑。
但頭頂卻攏過來一片陰影,有人走路無聲,等我發現時已經一掀衣角,坐了下來。
他今日居然沒有穿華服,而是一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長袍。
頭發也隻是用木冠將將束起。
可藉著月色,還是難敵身上那股清貴之氣。
尤其那張臉,仿佛天生就是老天爺賞飯吃的。
我撐著半邊臉,突然笑出聲。
店老板過來問他吃點什麼,陸凝也剛要答,因為我這聲笑看過來。
我隻看見他眼睛裡難得的一愣,隨即伸出手來,在我臉上掐了一下。
太子殿下根本沒收斂力氣,把我掐的生疼。
店老板看看他,又看看我。
“笑什麼呢?說出來我也笑笑。”
“沒什麼,沒什麼,就是剛才同老板聊天,說到過日子,又突然見著殿、見著兄長這張臉,想著即便日子難過,長成這樣也總不可能混不到飯吃。”
陸凝也未置一詞。
隻是微微挑了挑眉。
“要一碗同她一樣的牛骨湯,吃的也挑先上。”
語氣裡不見往日的一本正經,反倒多了幾分愉悅。
不知道我剛剛哪句話取悅了這位太子殿下。
“原來是兄妹呀,一家子都長得好看,你倆饑荒年都餓不著,一定上趕著有人送飯吃。”
店老板邊念邊去忙活了,我低頭喝湯,掩蓋掉臉上的一抹囧色。
陸凝也似乎是真餓了,不像我一碗湯喝了半天,也不似從前,他在宮裡吃飯都要人布菜,總吃的細嚼慢咽。
他吃飯的空檔,我觀察他,才聞著他身上有一股草屑味。
不知道是去了哪裡。
回了京都又沒回宮裡,偏偏往這兒來。
我撿了一雙乾淨的木筷,將那碟牛肉裡肥的部分都挑出去,隻留下瘦的。
陸凝也瞥了一眼,將瘦肉都吃了。
他從小就挑嘴,我一直知道。
而且身上一直有些矜貴的臭毛病,從前就看不慣我和亦芷吃小門小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