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岱欽就像是被雷電擊中般住了腳,一時,他有些不敢相信方才從背後傳來的那幾句話。
“你沒聽錯!西帳中的那個女子——就是咱們這麼多日苦苦找尋的大景公主景華簪!”查乾巴日看透了耶律岱欽的心中所想,用枯枝撥弄著篝火,不緊不慢又將話重複了一遍。
耶律岱欽緩緩轉過身,難以置信的看著查乾巴日,眉目中滿是說不清的淒楚冷戾,“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麼幾句話陡然間噩耗般的砸在了他的頭上,心裡五味雜陳。
“我知道俄日和木一直對她的存在耿耿於懷,可你也不必聽信他編排出如此無稽之談——”
查乾巴日直起腰身,一雙黑曜石般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無比平靜,“大景皇帝的令牌就在她那兩個侍女身上,你若不信我的話,即刻就去搜她們的身。”
帳外風聲漸起,偶有馬匹奔騰之聲,是禁衛們校場夜訓。
“又是搜身!”耶律岱欽揚唇謔笑,滿臉不屑,“前不久你們倒是煞有介事的去搜了!還不是什麼都沒有搜出來!”
“這次不一樣了!”查乾巴日沒了耐心,眉眼間生出一股戾氣。
他的性情一向老成持重,吼了這麼一聲,看著耶律岱欽頹然黯淡下去的眼神,他自覺不妥。
也是,這麼個消息,任誰接受都得需要點兒時間,更何況是一個對景華簪動了心的人。
他又轉而看向篝火,攏了攏肩上的大氅,放低了語調,“已經確定了,令牌就在她那兩個侍女身上。”
他端過小幾上的茶盞抿了一口,“你若想去見她最後一麵我不攔著,總之,不管怎樣,天一亮,就得將她押進都城麵見皇上,這是沒有法子的事。”
沒錯,查乾巴日的預測是對的,這個消息對於耶律岱欽來說無疑是一個噩耗中的噩耗。
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肋骨處傳來一陣隱痛,是他從未經受過的痛。
他不敢相信,好不容易讓自己那荒漠般的心生起歡喜的女子竟然是自己曾說過要將她千刀萬剮的大景公主景華簪——
黑暗中,耶律岱欽瘦削的脊背朝下塌陷了幾分,“她明明說她家裡是開錢莊的——我不信!我不信——”
“我不信!我不信——”
景華簪一麵捂著耳朵一麵尖叫著,眼眸通紅。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聞蟬!你快告訴我!”景華簪滿臉淚痕的抓著聞蟬的肩不斷搖晃,“你快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你快說呀!”
“公主!您冷靜一點!”聞蟬抹了把淚,跪倒在了景華簪的腳下,神情悲切。
“您是公主是真的,都城被北狄人破了也是真的——”
看著聞蟬和青娥淚如雨下的神情,全部記憶一股腦兒湧在了她的眼前。
冒雪出城,祁鶴,那封字跡匆忙的信箋,那對兒令牌,還有自己攜聞蟬青娥二人逃奔摔下馬——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朝她腦海裡湧來。
可同時來的,還有那個少年義無反顧擋在自己身前的畫麵,一瞬間,她心如刀絞。
沉寂半晌,她緩緩將白布包裹的右臂抬起,一雙鳳眸合上又睜開,自顧自呢喃。
“真是造化弄人——我竟然將自己的皮割下給了一個自己曾經厭惡至極的人!”
“都是奴婢們不好!沒有攔住您!”
景華簪搖了搖頭,看向帳外,“不,不是你們的錯——”
來不及多想,聞蟬從懷中取出那對兒令牌,往景華簪眼前捧去,“公主,那——咱們何時回城?”
景華簪顫巍巍的指尖朝那對兒令牌撫去,眼淚無聲的劃過眼角,“父皇——母後——兒臣對不住你們——竟然耽擱了這麼久!還差點就——記不起來了——”
“你們放心!兒臣這就回城去尋表哥!”
說著,她眸底漫上一層冷戾,將令牌拿過,緊緊攥在了手中,“天亮就走!咱們明日離營是日阿西答應過我的!咱們天亮就走!”
“抓!”
蠟已經燃了半支,昏昏然照在耶律岱欽的臉上。
那張臉上是前所未有的陰戾,仿佛,他又變回了那個剛入大景德北狄皇子耶律岱欽,而不再是日阿西。
不過,他本來也不是日阿西。
後來,直至寶正十一年,臘月的最後一天,他孤身站在殿宇長闊的台階前,滿天紛飛的雪片子將隆隆的誦經聲裹挾到他耳邊的時候。
他才陡然意識到,這本就是一場悲憫的遇見——
“你可想清楚了?”查乾巴日沒想到耶律岱欽會答應的這麼快,除卻剛得知時的悲切,一切都是那麼的不拖泥帶水。
果然,北狄二皇子,少言寡語卻性情最是冷冽,他今日,算是領教了。
“想清楚了。”耶律岱欽麵目表情的端坐在氈墊上,眸中捕捉不到一絲憐憫之色。
“也不再去見她最後一麵?”這會兒,查乾巴日倒是有些放不下了。
“我要見的是大景民女趙瑤卿,而她不是——她是北狄的仇敵之女,大景的公主,景華簪!”耶律岱欽緩緩合上了眸子,手指慢慢收回掌中,緊緊攥著。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她——想起景華簪那天真無邪的笑,耶律岱欽就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他不舍,可理智告訴他這不是該優柔寡斷兒女情長的時候,他——必須舍——
自己的父皇下令找尋這位身攜令牌的公主已有許久,沒成想,這人竟一直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他清楚的知道,景華簪這一去,必死無疑。
一時間,他不知是該慶幸在懸崖邊救了她,還是該悔恨在懸崖邊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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