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芝龍心思縝密,自己的兒子畢竟年輕,有些想法現在還不適合直接告訴鄭森,想要把高衡扣下這件事情,在整個福建水師內部,隻有他和軍師馮澄世以及自己的親兄弟鄭芝虎、鄭芝豹和鄭鴻逵知道,對於其他人來說,這是絕密信息。
不過,在派出去跟著高衡和鄭森遊曆的人馬之中,幾乎所有的軍官都是鄭芝龍的親信,鄭芝龍當然沒有明著給他們下命令,說要把高衡扣在這裡,而是跟他們說,一定要保護好高衡的安全,不管發生什麼情況,都要將高衡帶回福州,若是不能在福州再次見到高衡,所有軍官和家人皆斬。
這可是鄭芝龍的殺招,也是鄭芝龍得以完全掌控福建水師的關鍵,這些水師官兵原本都是海盜,他們能形成一個強有力的群體就是因為鄭芝龍對他們本人和家族的掌控所致。
不管他們遷移到哪裡,鄭芝龍都會將他們和家屬一起打包帶走,有點類似於當年毛文龍的東江軍,家屬和軍隊緊密聯係在一起。
像是這些親信軍官的家屬,全都在福州城內,都在鄭芝龍的掌控下。隻要你忠心耿耿,肯定是安然無事,否則,就要掂量一下一家老小的性命了。
此次高衡去南直隸,鄭芝龍派出十餘艘戰艦在海麵上跟隨,以便有情況隨時從水路接應,也是起到對高衡船隊的監視作用,高衡的人一分為二,五艘船和水師的軍官留下,在鄭芝龍的軍營中培訓水戰技能。
剩下五艘船跟鄭芝龍派出的護衛艦隊一起,從福州出發,沿著東南沿海一路北上,可以選擇停靠在吳淞口,也可以停靠在揚州海港,以為海上接應。
而陸路方麵,高衡的四百衛隊,加上鄭芝龍派出的一千精銳,一起從福州出發,沿官道北上進入南直隸。
鄭芝龍為了儘顯地主之誼,也是為了解除高衡的心理防禦,特地以福建總兵的名義寫了通關文書,讓快馬報告沿途的城池,並且還給了他們通關文牒,方便高衡去南直隸。當然,這麼多東西,肯定還沒有鄭森刷臉好使,畢竟作為福建水師的少帥,鄭森在閩浙一帶還是可以橫著走的,即便到了南直隸,朝廷正是用兵之際,也不會為難他們。
跟鄭芝龍辭彆之後,一行人便從福州出發,沿著浙江北上南直隸。
從福州出發,如果是沿著官道一路騎馬疾行的話,大概也就數天時間就能到。但是他們有步兵也有馬兵,行軍速度不可能太快,又不是八百裡加急,而且是抱著一種遊曆的心態。高衡也有意放慢一些速度,讓水師的軍官們能有充分的時間在鄭芝龍那裡訓練。
高衡已經猜到了鄭芝龍的用意,當然安排好了對策,水師的訓練不是短期就能形成,至少需要三五個月時間,在三五個月之內,鄭芝龍肯定會傾囊相授,不會對自己的軍官們怎麼樣。高衡已經秘密跟軍官們交代過了,等到學成之後,找個機會立刻駕船脫離,如果福建水師敢追擊,那就還擊,而自己這邊不用他們擔心,他自己有辦法脫離。
所以高衡給自己的任務就是跟鄭森一起在南直隸遊曆一番,花上幾個月的時間,要知道,鄭森其實是一把雙刃劍。鄭芝龍覺得讓鄭森陪著自己可以讓自己放鬆警惕,可殊不知,鄭森可是鄭芝龍的長子,未來鄭家軍的接班人,自己這四百人可不是吃素的,關鍵時候就隻好委屈鄭森當一回人質了,但高衡希望兩家不要走到這一步。
一千多人如果集中在一起,目標太大了,而且會引起官兵一些不必要的誤會,所以所有北上的士兵都換上了便裝,鄭芝龍給他們配備了一些馬車,可以將盔甲物資放在馬車上,真遇到什麼情況,再穿戴也不遲。
同時,一千多人分兵行動,在各個軍官的帶領下,用通關文牒前往沿途各城,先做好準備工作。如此一來,目標也不大,各地的官員也好接受一些。
高衡的第一站就是浙江沿海地區,這裡曾經是戚繼光的抗倭前線,高衡參觀了不少當年戚繼光抗倭留下的曆史遺跡,正好台州府毗鄰的金華府就是當年戚繼光征兵的地方,高衡便提出要去義烏看一看。
一行人來到義烏縣,隻見這裡的民生凋敝,跟沿海地區的繁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因為鄭森派人提前通知的緣故,義烏的縣令帶著一些縣衙的公人來迎接他們,但跟其他城池不同的是,除了這些官員和公人之外,沒有多少百姓前來。
鄭森雖然是福建水師的少將軍,是客兵,但不管怎麼樣,級彆放在那裡。鄭芝龍作為總兵,鄭森又在南京國子監求學過,所以回到軍中之後,鄭芝龍便跟南京兵部備案,給鄭森謀到了遊擊將軍的位置,水師遊擊雖然聽起來不高,但也是四品武將,明末重文輕武不假,但現在這個時代,有兵的軍頭才是大爺,所以鄭森的名號還是很響的。
縣太爺雖是文官,也不得不出城迎接,彆說是義烏縣的縣令,就是府城的知府也不敢怠慢,畢竟現在可不是那個文官說了算的時候了。
一行人來到城門口,縣令前來見禮,鄭森並沒有直接說明高衡的身份,在大明的土地上,高衡充其量就是個安南的土司,跟明朝的文官武將不是一個體係,凡事都由鄭森出麵就可以了。
“下官參見鄭將軍。”縣令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看起來倒不像是一個貪官,有的縣縣令白白胖胖的,義烏的縣令卻是精瘦,臉上還有歲月蹉跎的痕跡,看來應該是個比較勤勉的官員。
若是在原來,縣太爺是不用參見武將的,也不需要對武人這麼客氣,但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縣令也不得不屈尊。鄭森立刻上前道:“王縣令辛苦了,此次本將隻是路過,叨擾一兩天,還請縣令不要介意。”
“不會不會,將軍能來小縣,是小縣的福氣,城內我已經安排了宴席,還請將軍入座。”說完,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鄭森一行人便跟著王縣令入城,經過談話,高衡已經了解到這個王縣令就是本地人士,在崇禎十年升任縣令之後,一直到現在都在這個位置上,沒有動過。從此人的表象來看,應該是一個清流官員,這樣的官員不跑不送,在明末這個時代,是沒什麼機會升遷的。
在街道上,高衡發現了一些不同於彆處的景象,雖然他們穿著便裝,但是士兵們畢竟訓練有素,一群人走在大街上,又跟縣令在一起,百姓們一看就知道是官家的人,但是這裡的百姓對他們並沒有友好的眼神,而是一個個警惕地看著他們,甚至有的人目光中還帶著憤怒的情緒,這倒是讓高衡有些不明所以。
宴席之上,高衡見擺上來的菜肴都比較簡單,基本上就印證了他之前的想法,這個王縣令應該算是比較清廉的官員。
王縣令起身,帶著歉意道:“實在是抱歉,鄭將軍,本縣條件有限,現在國家危難之際,沒有多餘的物資和錢財,所以這飯食也就簡陋了些,還請將軍莫怪。”
鄭森本是正直的人,立刻抱拳道:“無妨,這些已經很好了,行軍打仗的時候,餓了就啃乾糧,渴了就喝涼水,這一頓飯,已經比前線將士的夥食要好很多了。”
高衡插言道:“縣令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當下,高衡便將在街上的看到的情景給說了一下。
王縣令立刻問鄭森道:“這位是?”
鄭森立即道:“哦,這位是泉州水師的高副將。”他打了個哈哈,隱去了高衡的身份,隻說他是福建水師下麵分隊的一個副將。
王縣令連忙拱手道:“原來是高副將,幸會幸會。”王縣令對鄭森這一群人很是客氣,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作為一個縣的父母官,他最大的責任就是保境安民。但是浙江當地的衛所兵肯定是不堪用的,他們平日裡訓練時間很少,實際上就是軍戶,大部分時間都是從事農業或者手工業,沒什麼戰鬥力。
真要是打仗了,還是要靠朝廷的野戰軍團,目前,南京朝廷最能打的幾個野戰軍團就是江北四鎮的陸軍和福建浙江一帶的水師,王縣令交好這些軍頭,萬一將來有用得到的時候,還能引為奧援,總之,跟他們處好關係肯定是不錯的。
聽完高衡的問題,王縣令歎了口氣,解釋道:“哎,高將軍有所不知,下官也是本地人,對這裡的民情太了解了,這裡的民眾對官兵可沒有任何好感。”
高衡有些奇怪,“義烏難道不是戚家軍的兵源地嗎?”作為後世的軍官,高衡對戚家軍肯定有所了解,但是跟大多數人一樣,隻知道戚繼光和戚家軍的大名和各種輝煌戰績,但是對戚家軍的結局,很多人就不知道了。
王縣令道:“將軍可知道薊州兵變和渾河之戰?”
鄭森連忙反應過來,渾河之戰距離現在時間不是太遙遠,他倒是知道,但是薊州兵變也隻在父親的談話中聽過隻言片語,鄭芝龍也不是特彆了解,或者說,薊州兵變是大明軍隊中諱莫如深的事情。
王縣令立刻將這兩件事情做了解釋,原來,戚家軍討餉不成,竟然在薊州被自己人伏殺,戚家軍從此一蹶不振,二十多年後在渾河一戰中,被後金兵消滅,全軍覆沒。戚家軍起源於義烏,為了保衛國家,不遠萬裡前去遼東和高麗征戰,最後卻落得這個下場,義烏全縣,哪家沒有戚家軍的將士,他們的父輩、祖輩就這麼被朝廷坑了,義烏的民眾怎麼可能對明軍有好感。
高衡還是第一次聽說薊州兵變的事情,朝廷竟然如此對待這些鐵血將士,簡直匪夷所思。
他一拳砸在桌案上,連桌上的酒杯都被打翻,黃酒撒了一地,“哼,這樣的朝廷,如何能讓三軍用命?怪不得流賊建虜勢大,忠臣良將被埋沒,反而是軍閥軍頭冒尖,腐朽!”
“高將軍,高將軍,萬萬不能如此說啊。”王縣令臉色大變,他哪裡知道高衡竟然這麼敢講,這要是放在以前,被錦衣衛把這些話聽去了,那就是個死罪,更不要說他還是福建水師的將領,連鄭芝龍也會受到牽連。
現在是明廷滅亡,錦衣衛作鳥獸散,所以那種恐怖的氛圍才緩解了不少,可高衡這麼說還是把王縣令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阻止。
鄭森也扭頭道:“高將軍,過了。”
高衡是共和國的軍人,自然跟古人的想法不一樣,如此腐朽的朝廷,行將就木,怪不得革命誌士們要反帝反封建,朝廷如此,可見一斑。這樣的局麵,必須用更加先進的理念和製度來進行改變,滿清誤我華夏三百年,若是不能阻止這種事情發生,他高衡來到大明又有什麼意義。
此刻,高衡更加堅定了心中的信念,不管是腐朽的明廷,還是殘暴的清軍,亦或是蝗蟲一般的流賊,都是橫在民眾頭上的大山,壓得百姓們喘不過氣來,泱泱華夏,千年文明,決不能就這麼葬送在這些人的手上。
高衡不禁握緊了拳頭,鄭森和王縣令隻道是高衡對戚家軍的遭遇憤憤不平,才說出了這樣的話。甚至王縣令心中還有些高興,如今武將的德性他太了解了,像是高衡這麼有正義感的年輕將軍可不多,當下更是增添了幾分好感。
鄭森連忙舉杯敬酒,眾人這才把這件事情給揭過。臨行之前,王縣令還準備了不少土特產給鄭森等人,鄭森卻執意留下五千兩白銀的會票,算是他給義烏民眾的一點心意。高衡自然也不甘落後,留下了隨部隊攜帶的一些黃金,王縣令感恩戴德,目送他們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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