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衡將鄭森拉到一邊,“鄭將軍,號箭我隨身帶了,若是有變化,我們施放號箭,碼頭的興華軍就能知曉,他們會來接應,我們乘船撤退便好,敵軍勢大,咱們不能莽撞行事。”
高衡倒不是懼怕清兵,建虜不乾人事,這是後世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正是在一九一一年,中山先生振臂一呼,驅逐韃虜,恢複中華,推翻腐朽的滿清,才有了數十年後那個強盛的國度,作為我軍的精英,高衡對滿清不可能有一點好感,若是讓他去打清兵,高衡自己也是躍躍欲試,可現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候,清軍勢大,自己和鄭森都隻有隨行的衛隊,硬拚肯定是不明智的。
劉肇基也勸說道:“是啊,高將軍說得對,鄭將軍,守土保境乃是我揚州兵馬的職責,你遠道而來,怎能以身犯險,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跟鄭總兵交代。”
鄭森是年輕人,此刻熱血上湧,懇請劉肇基道:“總兵大人,我就上城看看,絕不打擾軍門排兵布陣,若是未來家父出兵,我提前熟悉一下戰況也是好的,畢竟我們福建水師還沒有跟清兵交過手。”
鄭森這麼說,劉肇基倒是不好拒絕,高衡隻是不想鄭森出意外,誰知道城外究竟來了多少清兵。劉肇基想了想道:“那好吧,將軍隨本將上城,隻不過要多加小心。”
說完,整個府衙便全部行動起來,雖然城內亂作一團,但是任民育和劉肇基坐鎮,軍隊和衙門沒亂,不斷有衙役來回奔跑維持秩序,劉肇基手下幾個千總已經持著令箭封鎖了四門。
劉肇基帶著兵馬匆匆上城,在城門關閉之前,數匹快馬飛奔出南門,去追已經出發的史可法,史可法若是得知消息,肯定會回師救援,除非是清軍大股壓上,否則若隻是小股試探的偏師,劉肇基倒是不懼。
任民育負責在城內維持秩序,劉肇基披掛整齊來到了城頭,高衡和鄭森等人跟在劉肇基後麵,城內沒有多餘的鎧甲,雖然江南富裕,但是武備鬆弛。京師失陷之後,江南並沒有加緊整備,直到弘光朝廷建立,史可法督師揚州,才開始重視武備。
可那時已經晚了,並且從弘光建立到現在一年都沒有,史可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朝廷大部分的預算都給了江北四鎮,揚州的兵馬裝備並沒有得到多少改善。
就揚州的兩萬兵馬,有相當一部分都是無甲的衛所軍戶,所以自然也沒有多餘的鎧甲來分給鄭森等人。鄭森和高衡也表示了拒絕,鎧甲當然是要留給參戰的將士們用,他們不參戰,就不占用寶貴的鎧甲了。
“開門!快開城門!”
“他娘的,老子們在城外拚死拚活,你們竟然把門給關了,是要看著老子們死嗎?”
“狗娘養的,再不開城門老子放箭了!”
眾人剛一來到北門城頭,就聽見了城外連續的叫罵聲,劉肇基勃然大怒,立刻從垛口看了出去,隻見北門城外聚集了上千人馬,全都是明軍打扮。領頭幾人劉肇基認識,正是史可法接任督師之後分配給劉肇基的幾個部下。
劉肇基有些奇怪,揚州的兵馬並不是全部集中在揚州城內的,史可法為了安全,在揚州城外還設立了一道屏障,以上官橋、邵伯鎮、萬壽鎮這一條弧線為一道防線,每個鎮子附近駐紮一個千總營,總共三千人在城外,建立防線,一方麵是阻擋可能來自北方的威脅,另一方麵也等於是給揚州城一個預警和準備的時間。
下麵這三個千總正是這一道防線的三個主官,劉肇基看見他們就是心中一跳,要知道,這一道防線可是三千人啊,雖然不多,但這就說明,恐怕清兵來的兵力要遠遠多於這個數。
劉肇基大致觀察了一下城外的兵馬,大約有兩千多人,剩下的人估計不是逃跑了就是被清兵乾掉了,除了兵丁之外,還有不少沒來得及進城的老百姓,大約也有一兩千人,烏泱泱的一大片。
他心中一拎,旋即對城下大喝一聲道:“他娘的,吵什麼吵,老子是劉肇基!”
聽到這個聲音,城下幾個千總這才看清了劉肇基的樣貌,吵鬨聲立刻停止。劉肇基雖然被貶官到南直隸,但畢竟是邊軍大將,虎威猶在,這幾個千總到他手下之後,對劉肇基也是發怵,現在劉肇基這麼一罵,眾人立刻停止了喧嘩。
領頭一個千總跪下哀求道:“軍門,您就行行好,放我們進城吧,建虜,建虜實在是太厲害了,咱們上官橋的兄弟們根本擋不住他們,敵軍是鋪天蓋地的馬隊,一個衝鋒就把咱們打垮了。”
他這麼一說,其餘人也是連聲哀求,希望劉肇基能放他們進城。
劉肇基問道:“建虜究竟有多少人,你們到底看沒看清楚!”
千總答道:“軍門,今日兄弟們正在鎮上駐紮,哪知道忽然有大批馬隊呼嘯而來,騎射功夫了得,咱們都是步兵,哪裡是他們的對手,隻一個回合,咱們就敗了,小人和剩下的弟兄們逃出來,建虜忙著繳獲我們的物資,所以才未追擊,到了城池附近,又遇見了其他幾路兄弟,才知道他們駐地都遭到了襲擊。”
劉肇基思索片刻,這些人就在江南,習慣於安逸,根本不是邊軍那種驕兵悍將,少不得誇大其詞,但三個地方同時遭到襲擊,估計清兵也少不了,還是要多加防備才是。劉肇基正要下令開門放他們和民眾進來,忽然城頭的瞭望哨一聲大喝:“軍門,有動靜!”
眾人立刻抬頭望去,隻見距離城池數裡的官道上,一大片塵土飛揚,緊接著,攝人心魄的馬蹄聲傳來,似乎有千軍萬馬在奔騰,所有人的瞳孔一縮,清兵追上來了。
劉肇基立刻下令道:“全軍戒備,準備迎敵,城下兵馬,暫時不能進城,立刻列陣拒敵,保護百姓!”
城下的步兵們都知道,兩條腿必然是跑不過四條腿的,若是在城下列陣,借助城頭的火力掩護還能拚一拚,若是現在開門,城門擁擠,一時關閉不上,清軍尾隨而至,能順勢衝進城去,所以開門的希望算是斷絕了。
百姓們更是嚇得魂不附體,清軍入關之後,各種傳聞越傳越邪乎,現在建虜在江南民眾的眼中,基本上是茹毛飲血、三頭六臂,誰願意跟這群魔鬼打交道。百姓們縮在士兵們的身後,士兵們也是心驚膽戰,隻是在劉肇基和城頭將士們的注視下,兩千人勉強列了個陣型。
刀牌手在前,弓箭兵和火銃兵在後,最後麵是近戰部隊,他們緊靠著城牆,形成數道人牆,密集地擠在一起。
“嗷哈!駕!”二三裡外,一支穿著鑲紅邊白色棉甲的騎兵正在官道上疾馳,正是追殺過來的清兵。
原來,劉澤清跟準塔秘密接觸之後,自認為自己淮安府的兵馬根本不可能是清兵主力的對手,這世道,連吳三桂這種邊軍大將都能降清,自己為何不能換取榮華富貴?所以劉澤清果斷遞交了降書,準塔的兵馬還沒跟他打照麵,劉澤清就降了,消息傳到多鐸那裡,多鐸是萬分高興,立刻命令準塔派出先鋒部隊越過淮安,去揚州試探一番。
而劉澤清帶著兵馬原地等待自己的到來,多鐸已經盤算好了,等他的主力到了淮安府,就解除劉澤清的兵權,把他送到京師去養老,給他個官職。至於他的兵馬,全部打散,充入漢軍八旗當中,充當大清國的鷹犬。
隨著後期明軍將領的不斷投誠,八旗高層對於漢軍將領的態度也起了明顯的變化。用後世的話說就是統戰價值在不斷降低。簡單說就是越早投靠,統戰價值越大。
比如耿仲明、洪承疇、吳三桂等人,都是在清兵還沒入關的時候投靠的,這些人自然被八旗奉為座上賓,隨著入關之後戰事不斷進行,後麵投靠的明軍將領多少是看見大勢已去才投降的,這些人有多少誠意多爾袞他們可不知道,所以乾脆,後麵投降的明軍將領,不太可靠的就不廢話了,直接解除兵權,給個閒職當當就好,劉澤清就屬於這一種。
準塔本就是鑲白旗的人,自然是對多鐸言聽計從,立刻派出一個甲喇,一千五百馬隊,分成五路,以牛錄為單位朝各個方向運動,攻擊前進,試探揚州虛實。
今日到達上官橋一線的,正是其中的一個牛錄,清兵可不怕明軍,入關以來,他們再也沒有碰到像遼東一般可以跟清兵打上幾個回合的對手,他們碰到的明軍無一不是一觸即潰,這種情況下,清軍士氣倍增,他們甚至敢於向著十倍二十倍於己方的明軍發起攻擊。
比如今日,一個牛錄分成三個百人隊,試探三個鎮子,他們直接發起突擊,一個百人的馬隊就擊潰了一個千總營的兵力,清軍為了繳獲戰利品,懶得追趕那些牛羊一樣的明軍,這才讓這些步兵有機會逃到揚州城下。
“籲!籲!”三百鑲白旗馬甲在牛錄章京的帶領下勒住韁繩,在三裡外打馬盤旋,遠遠注視著揚州城的情況。
“原來這就是漢人說的揚州城啊,城裡就是花花世界,真讓人眼饞啊。”鑲白旗第一甲喇第二牛錄的章京塔克舒打著手簾,眺望揚州城道。
在此之前,準塔早就說了,揚州城是繁華都市,裡麵全都是金銀珠寶和美女,進了揚州,全軍放假三天,這讓鑲白旗的士氣蹭蹭往上漲。八旗軍都是強盜思維,以前多次入關就是為了搶掠人口和物資,揚州這麼繁華的大都市,自然是人人摩拳擦掌。他們絲毫不覺得揚州城的明軍是阻礙,這些綿羊怎能阻擋清軍鐵騎。
“章京大人,您看城外,全都是亂糟糟的明軍,給奴才一個機會,滅了他們吧。”塔克舒麾下一個拔什庫躬身道。
“急什麼,先觀察觀察,你看城頭,好像有火炮,勇士們可不能白白損失。”塔克舒搖搖頭道。
三百騎兵停下了腳步,塵土散去,劉肇基和城頭一眾將領這才看清楚對方竟然隻有三百騎兵。中軍馬應魁氣不打一處來,“你們他娘的都瞎了狗眼,這就是你們說的千軍萬馬?一共就幾百騎兵,就把你們嚇破膽了?”
劉肇基也是握緊了拳頭,看來南兵的戰鬥力實在是太差勁了,不僅僅是戰鬥力的問題,還有戰鬥意誌的問題,三千人馬竟然被三百人嚇破了膽,可想而知,他們連抵抗都沒有就撤了,怪不得被建虜趕鴨子一般追殺。
“拿我刀來!”劉肇基大喝一聲,三百清軍馬甲,放在江南是了不得的兵力,可劉肇基在遼東可是見慣了大場麵的人,山海關大戰、鬆錦大戰、杏山大戰哪個不是屍山血海,建虜北虜都不動就萬人馬隊衝鋒,區區三百馬甲算得了什麼,劉肇基當即就要出戰,帶兵滅了這股清兵。
可一聲大喝之後,卻無人應答,劉肇基這才反應過來,這是揚州,可不是山海關,揚州城內的千餘騎兵已經跟著史可法出征了,此刻城內隻有數十名用來傳令的騎兵,還有劉肇基的幾十個家丁騎兵,這麼點人就算全部加起來也才一百多騎兵,絕不是三百馬甲的對手。
對於清軍的戰鬥力,劉肇基還是有清醒認知的,即便是他麾下的家丁,最好成績也就是一換一。
高衡和鄭森站在劉肇基身邊,不約而同抽出了腰間的千裡鏡,觀察對方的陣勢,隻見清軍人人著甲,白色棉甲上的黃色銅釘在陽光下極為耀眼,黑頂缽胄盔上的紅纓隨著士兵和戰馬的動作不停擺動,雖然隻有三百人,但隱隱的殺氣極具壓迫感。這就是聞名天下的滿洲八旗軍嗎?二人同時捏緊了千裡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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