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軍的頑強抵抗讓所有的清軍都感到震驚,才一會工夫,三萬漢軍至少就損失了一兩成的兵力,揚州城下堆積了數千人的屍體,還有大量的傷兵在地上蠕動哀嚎,烈火熊熊燃燒,從城頭往下看去,那景象,說是修羅地獄也不為過。
漢軍士兵之所以開始能玩命衝鋒,正是因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多鐸給他們的獎勵這麼豐厚,熱血上頭,發起不要命的攻勢也能理解。但是當遭受了巨大挫折之後,尤其是看到身邊戰死之人的慘狀,就算是最勇猛的戰士,內心也不可能一點不動搖,更不要說這些剛剛從明軍轉換成清軍的士兵了。
漢軍攻勢戛然而止,火牆阻隔了進攻部隊和城牆的聯係,先前架好的雲梯被徹底燒毀,就連攻城的撞木也被烈火包圍。城頭的火銃箭支還在不斷施放,依然不斷有士兵慘叫著倒下,開始有人掉頭逃跑,緊接著是整個大陣向後退卻,就算是其中有一些軍官在厲聲製止,也不能阻擋士兵們往後退的腳步。
多鐸咬牙切齒罵道:“廢物!拜音圖!”
“奴才在!”拜音圖出列道。
“帶你的正黃旗人馬壓上去督戰,沒有本王的命令,敢臨陣脫逃者,殺無赦!”多鐸怒道。
拜音圖領命,立刻點起正黃旗兩個甲喇三千馬甲壓了上去,正好有一群不開眼的漢軍士兵正在往回跑,拜音圖也不廢話,張弓搭箭就跟身邊的馬甲們放了一輪箭雨,這群漢軍士兵直接被箭支覆蓋,渾身插滿了箭支,被釘死在地,連慘叫聲都沒發出來。
漢軍士兵看到這一幕,心知這些清兵心狠手辣,自己既然已經投降了他們,成了清軍的走狗,就沒有了退路。有道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想回到從前是不可能的了。
兩軍隔著火牆就此僵持住,既然沒辦法進行近戰,就隻能進行遠射,城下的漢軍將火銃兵和弓箭手集中起來,又將隊伍中的盾牌手集合,形成一道盾牆,弓箭手和火銃兵們就躲在盾牆的後麵跟城頭的守軍互射,雙方不時有士兵倒下,從整體來看,肯定是攻城的部隊受到的損失大一些。
與此同時,多鐸也不是一點好消息都沒有收到,就在明清兩軍廝殺的時候,有準塔的部下來報告,說是前幾天撒出去攻打揚州各處防禦點的騎兵取得了進展,除了圖爾德在碼頭吃了大虧以外,攻擊萬壽鎮、舊江口和儀征的各路滿蒙騎兵都傳來了不錯的消息。
首先是萬壽鎮的情況,準塔當日分出兩千滿蒙騎兵攻打萬壽鎮,萬壽鎮的揚州督師幕府軍都是奉了史可法的命令從城外彙集的民團和正規軍混編而成的,且不說戰鬥力不強,就連人數也隻有三千人不到,這點人馬根本不夠鑲白旗騎兵塞牙縫的,加上萬壽鎮本就是沿江的一個小鎮子,無險可守,也沒有堅固的城牆和防禦工事,騎兵們一個衝鋒就將幕府軍給衝散了,萬壽鎮陷落。
而舊江口之戰比萬壽鎮還要順利,雖然同為碼頭,但是舊江口的明軍可不會像高衡一樣,帶領興華軍士兵建造堅固的防線,更加沒有他們背水一戰的勇氣。所謂背水一戰,隻有在戰鬥意誌極為頑強的軍隊身上才有用,幕府軍雖然忠君愛國,在史可法的感染下,也有一股子精氣神,但畢竟大部分都是沒上過戰場的新兵蛋子,看見騎兵大陣殺氣騰騰殺過來,很多人腿肚子都轉筋。
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舊江口的兩千多明軍連個像樣的抵抗都沒有,就直接潰散了,反而讓滿蒙騎兵們追著一頓砍殺,當場就折損了一半人馬,剩下的人馬也潰逃得不知所蹤,舊江口亦成為清軍的囊中之物。
儀征縣城的情況好一些,雖然沒有陷落,但是跟清軍交鋒一陣損失不少人馬之後,縣城守軍隻能閉門不出,防守城池,跟清軍避免在野戰中接觸。也就是說,鑲白旗僅僅留下很少的兵力就基本鎖住了儀征縣城的數千守軍,等於這個縣城是廢了。
如此一來,多鐸攤開地圖,仔細觀察了一番,揚州城外各處據點除了碼頭之外已經被全部拔除,隻要碼頭被攻陷,揚州就是徹徹底底的孤城。
多鐸找來韓岱,韓岱是正白旗的領軍大將,也是多爾袞的心腹,多爾袞跟多鐸的感情不一樣,兩人是出生入死的親兄弟,彆人派心腹到弟弟軍中可能是不放心弟弟,起到監視的作用。但是多爾袞派韓岱過來,真的就是為了幫助多鐸打仗的,韓岱的年紀比多鐸大,多爾袞知道他的性子比較沉穩,由他來輔佐多鐸,讓人放心。
韓岱來到多鐸麵前,跪下道:“奴才參見殿下。”
多鐸連忙將其扶起來,對於哥哥的心腹大將,多鐸還是非常給麵子的,“韓岱,本王知道你經驗豐富,並且作戰風格穩重,你看,揚州城外各處據點基本已經被我們掃清,隻剩下一個碼頭,如今攻城戰鬥不順利,本王的意思是先撤回來,等我們後續炮隊和步兵的到來,但是碼頭那裡情況複雜,那個叫高衡的家夥是個硬茬子,能不能換一個思路,用我們征集的船隻加上騎兵步兵去打下碼頭?”
韓岱沒有太明白,反問道:“殿下的意思是?”
多鐸道:“我們兵分兩路,給你一個支線作戰的任務,攻下碼頭,你全權負責。方才本王審問了圖爾德這個廢物,他說對方在江麵上有炮艦支持,所以鑲白旗才損失慘重,本王想了一下,我們在運河上征集了不少船隻。可以先派這些船出戰,多帶火藥火油,對敵人船隻進行騷擾,拖住明軍戰艦,隨即再發動攻勢,如何?”
韓岱明白了,多鐸是要用從運河征集到的船隻當誘餌,分散明軍戰船的火力,讓他們不能給碼頭提供炮火支援,然後陸軍再上去拿下碼頭。
韓岱躬身道:“奴才明白了,請殿下放心,就交給奴才吧。”
韓岱轉身就要去點兵,多鐸卻一把拉住他道:“韓岱,跟本王對話的那個高衡,一定要活的,把他帶到本王麵前。”
韓岱重重點了點頭,看來豫親王殿下對這個叫高衡的家夥非常上心,韓岱明白,碼頭攻下來都不如抓一個高衡的功勞大,不過一個區區一千多人的小碼頭,對於他這種在關外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大將來說,實在是小菜一碟。
為了讓韓岱的作戰順利一些,多鐸抽調了五千漢軍步兵,一個甲喇的草原騎兵,以及從運河上征調的一百多艘大小船隻和大小火炮二十門跟隨他一起行動,本身韓岱自己還出動了一個正白旗甲喇的兵力,如此以來,光是正麵攻擊的兵力就超過八千人,算上船隊和炮隊,恐怕近萬,如此的兵力配置攻打一個小小碼頭,堪稱是豪華了。
揚州城白天的攻城戰結束了,隨著多鐸下令鳴金收兵,早就已經心驚膽戰、精疲力竭的漢軍士兵被安排撤了回來,一整天的攻城戰鬥,從一大早一直打到天黑,雖然多鐸還沒來得及清點損失,但就看看戰場上的屍體,大致心中也有個數,漢軍的死傷絕不少於七八千人。
這點損失對多鐸來說不值一提,畢竟都是降兵降將,死了也就死了,問題不大。但是一天集中損失這麼多,多鐸心中還是隱隱有些擔心的,這麼大傷亡會引起漢軍的反感,雖然多鐸殘忍,但是出發之前,多爾袞可是再三告誡他注意分寸。
從小到大,多鐸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唯獨怕多爾袞,多爾袞的話他不敢不聽。大清入關沒多久,小皇帝年幼,就連多爾袞,在剃發令上都做了讓步,現在激化滿漢矛盾是最不好的選擇,不僅不應該激化矛盾,還應該安撫一些才是,消耗降兵要徐徐圖之,不能操之過急。
多鐸跟眾將商議之後,決定先等一等,下一陣交給後續到達的漢兵來打,先打的這一陣漢兵,從中挑選五千人馬,跟韓岱一起去攻擊碼頭,賞金不變,那裡隻有一千多明軍,並且碼頭沒有堅固的城牆防禦,自己又給韓岱配了騎兵和水軍,相信這些漢軍應該會感到輕鬆一些。
不僅如此,多鐸也算是搞清楚了碼頭那邊的狀況,打了好幾仗,也抓到了一些俘虜,從那些俘虜口中得知,守衛碼頭的壓根就不是史可法的嫡係部隊,而是鄭芝龍的福建水師,鄭芝龍此人多鐸不止一次聽多爾袞提過,那是因為這人掌控著大明最後的水師,清軍的弱點就是在水戰方麵,多爾袞對鄭芝龍很感興趣,若是此人能棄暗投明,為大清效力的話,那等於是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了一支強大水師,這對清軍的擴張是很有利的。
雖然多鐸不知道高衡在福建水師當中是什麼地位,福建水師的兵馬又為何這麼巧,在這個時間點來到了揚州。但是有一點他明白,打掉這支部隊,一方麵是威懾鄭芝龍,讓他不要跟大清作對,認清形勢,另一方麵是試探一下對方的戰鬥力究竟如何,也好為將來攻打福建增加經驗,看高衡那個樣子,應該是一個高級將領,拿下此人,有利無害。
多鐸對於這一仗是非常有信心的,底氣就在於他的後續部隊,多鐸的中路軍是主力,仆從軍眾多,裝備精良,不論是人數還是武器,都有絕對優勢。
多爾袞建立這支部隊的本意是用來對付江北四鎮的,當時設定的對手是數十萬死守長江防線的明軍,誰能想到大清摧枯拉朽,一下子就擺平了沿江防線,在多鐸看來,打一個揚州用這麼多人馬,是殺雞用了牛刀。
漢軍兵營中,此刻是哀嚎聲一片,白天在城下死了的人還算是幸運的,最倒黴的是一時不死的人,有的人直接被拋棄在屍堆之中,大晚上還能聽見來自城下的慘叫,非常瘮人。有的人被同伴給搶救了回來,可回來也沒用,大清的情況雖然比農民軍好一些,但總體上也是缺醫少藥,加上薩滿巫師的醫療水平大家都懂,就這樣還要先保證滿洲八旗的醫療,所以漢軍基本上是處於被放棄的狀態。
你就是回來了,也沒人給你治,隻能一邊疼,一邊等死。這樣的環境讓軍營的氣氛更加壓抑,士氣更加低落。恰在此時,多鐸調動五千人給韓岱的命令傳來,漢軍更是一片抱怨之聲。
有膽子大的人直接站起來罵道:“狗娘養的,野蠻人,根本不把咱老子當人,乾脆走了算球!”
“就是,他娘的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誰怕誰,咱們在前麵玩命,他們在後麵看熱鬨,早知道如此,何必跟著他們乾。”
眾人七嘴八舌叫罵著,原本軍官應該站出來彈壓,但實際上誰的肚子裡不是憋著一股子怨氣,所以沒有人乾涉這些叫罵的士兵。正當漢軍營中罵聲震天的時候,隻聽見嗖嗖嗖的破空之聲,眾人都是當兵之人,這是弓箭的聲音,立刻有人下意識蹲在了地上。
噗噗噗,幾個叫罵最凶的士兵難以置信看著胸前插著的箭支,箭尾的羽毛還在輕輕顫動,下一刻,他們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慘死當場。
黑暗中,穿著白色棉甲的韓岱帶著一幫甲士出現在漢軍營中,指了指地上的屍體道:“誰再敢聒噪,這就是下場。”韓岱的臉上有個巨大的刀疤,在黑夜中看起來更為駭人,更不要說身後還跟著一群彪形大漢,軍營立刻鴉雀無聲起來。
隨即韓岱一轉話鋒道:“你們有不滿,應該在明軍身上發泄,如今殿下給了你們這個機會,明日一早,隨我出戰,奪下碼頭,我私人出錢,誰能抓到那個叫高衡的家夥,再加一百兩黃金。怎麼樣,乾不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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