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成子龍收到了來自海上的鴿信,高衡用隨船攜帶的信鴿給成子龍發了一封急件,讓成子龍立刻帶人去碼頭做好迎接的準備,隨船有許多來自揚州的難民還有部隊的傷員需要安置。
鴿信承載的內容不可能很多,言簡意賅,雖然隻有寥寥數語,但是成子龍依然嗅到了一絲彆樣的意味,來自揚州的難民?還有數千人?興華軍的傷員?這一連串的問號讓成子龍心中萬分緊張,將軍不是去拜訪鄭芝龍嗎?理論上應該在福建,怎麼會去了揚州,又為什麼會帶回來難民,還有興華軍的傷員是怎麼產生的,難道是跟福建水師產生衝突了?
成子龍不敢怠慢,立刻帶人提前來到碼頭,搭建起了供難民生活的營帳,好在這些物資諒山府還是有的,興華製造局的工坊建立起來之後,軍帳這種基本物資就從來沒有短缺過。
當然,這些難民肯定是臨時安置在碼頭附近,等到其他幾城準備好了,就可以把他們疏散到城市裡麵去生活。
高衡不在的這段時間,諒山府又吸收了不少來自大明境內的難民,所以人口已經擴充到三十五萬以上,這對諒山府的發展是至關重要的,作為目前興華軍主基地的諒山府,人口已經突破了十萬大關,新安港碼頭人口稠密,作為對外交流的窗口,人口自然不可能少了,也有四五萬人口。
剩下的二十多萬人口分布在淵縣、脫縣和上文州,以及廣大的農村地區,現在這些地方算是真正被利用起來了,但是考慮到整個諒山府的人口容量,實際上再增加數千人口是絕對的好事情。
“滴!”尖厲的號音響起,這是碼頭特有的信號,代表有船隻到來,成子龍立刻朝著東方的海麵看去,隻見海平麵上出現了數個黑影,不用想,那些一定是船隻,隨著這些黑影越來越接近,大家總算是看清楚了,正是高衡的艦隊回來了。
在這些民眾和士兵們心中,高衡就是他們的主心骨,說實在話,在高衡不在諒山府的這段時間,雖然大家嘴上不說,但是人人心裡都能感受到,諒山府的民眾也擔心高衡在外麵會遇到什麼危險,從個人角度來說,誰希望再次麵臨流離失所的境遇?
彆的不說,自從高衡帶領興華軍建立了諒山府之後,生活在這裡的人們真真正正感受到了什麼叫做世外桃源,這裡到處都透露著祥和和安定的氣氛,最起碼,人們不愁吃不愁穿,一開始條件是艱苦了一些,但是經過大家雙手的勤勞創造,現在他們的生活水平步步高升,這比起當年他們當難民食不果腹、易子而食的日子,已經算是天堂了,又有誰願意失去這樣的世外桃源。
高衡,就是這個世外桃源的定海神針,有將軍在,興華軍就有核心,諒山府就有核心,高衡要是出了事,諒山府的天就塌了。要知道,安南人還在虎視眈眈盯著諒山府,就像是一頭餓狼一般,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就會撲上來咬一口。
所以現在高衡回來的消息傳到碼頭上,士兵們和碼頭的民眾們都激動地歡呼起來,人們自發湧向了海岸邊,揮舞著雙手,迎接高衡的歸來。
“姐姐,你看,那就是高將軍說的安南嗎?”碼頭上巨大且嘈雜的歡呼聲傳遞了很遠,自然引起了船上眾人的注意,船上興華軍士兵的表情都是難掩激動,而跟著船隻一起來的揚州民眾,臉上展現的更多是好奇。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被他們認為是不毛之地的安南,看起來竟然如此繁華,光是海岸上這黑壓壓的人群,怕不是有數萬人,光是這個場麵,可就已經比揚州碼頭要壯觀了。
最重要的是,這個叫高衡的將軍在此地竟然有如此的人氣,如此受民眾愛戴嗎?袁寶兒縮在葛蕊芳的身後,朝著碼頭的方向眺望,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麵,感覺整個海岸都在沸騰。
葛蕊芳的臉上倒是露出了一絲欣慰的表情,這證明了自己的選擇沒錯,從邊關到江北再到江南,葛蕊芳算是顛沛流離,走遍了華夏大地,但是她發現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華夏大地再大,竟然沒有她一個弱女子的容身之地,走遍了這麼多地方,就是一直在南逃,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本以為到了揚州算是站住腳了,可誰能想到清軍陰魂不散,這麼快就打下了揚州。
現在,到了這個地方,看見了此地的民眾,葛蕊芳明白,她來對了,從氛圍上就能感覺到,這應該是個非常安全的地方,否則民眾斷然不會有如此表現。
葛蕊芳拍了拍袁寶兒的手道:“妹子,這裡應該安全了,你看那些民眾,如此高興,證明這裡至少不會受到兵災的威脅,看來,高將軍已經將此地治理得井井有條,至少他沒有騙大家,安南並非是不毛之地。”
此前,雖然有不少人選擇跟著高衡去安南,但是畢竟大家從來沒有去過化外之地,很多人都認為那邊是野蠻人出沒的地方,這些野蠻人茹毛飲血還過著原始生活,怎麼能跟大明相比。更不要說他們還來自揚州,用後世的話說,他們可是來自大城市的,什麼世麵沒見過。
大船終於停靠在碼頭上,船上的揚州民眾不自覺地驚呼起來,遠看還不覺得,近看,碼頭和海灘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們在大聲地歡呼著,如果仔細分辨,就能聽出,他們喊的隻有兩個字,那就是將軍。
轟隆一聲,棧橋一下子放在了碼頭上,哢嚓哢嚓,整齊的腳步聲傳來,葛蕊芳和眾人分明看見,數千裝備精良的士兵分開了人群,在碼頭的廣場上集結。
“向左向右看齊!稍息!立正!”嘩啦一聲,在領頭軍官的口令下,數千士兵以營為單位列好陣型,雙腳猛然並攏,挺直了身體。船上有些見識的揚州民眾發出一陣陣驚呼,軍隊他們不是沒見過,不管是大明的軍隊還是清軍,好像都沒有這支軍隊精銳,他們展現出的精氣神是一般軍隊所沒有的。
“銃下肩!”各營主官喊出口令,呼啦一下,所有人肩上的火銃全部落地,士兵們以銃托拄地,筆直地站成了豎排。“敬禮!”隨著一聲口令下達,所有士兵伸出左手,右手持銃,左前臂向右水平橫貼在胸前,手掌向內,五指伸直並起,輕輕扶住火銃上端,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旗艦之上。
幾乎在一瞬間,一整個火銃旅的士兵齊聲大吼道:“參見將軍!參見將軍!參見將軍!”
氣勢雄壯異常,山河為之變色,三千將士一聲大吼,岸邊數萬民眾的聲音立刻安靜了下來,揚州的民眾更是倒吸一口涼氣,這是一支什麼樣的軍隊,數千人的動作如何能做到如此整齊劃一,簡直如同一人一般。
在這些民眾裡,不是沒有行家,就比如葛蕊芳,她可是在邊關待過的,又是將門之後,邊關軍隊已經算是大明屈指可數的精銳了,可是在這些人麵前,根本不夠看。當時在揚州城外,她就覺得,如果大明的軍隊都向興華軍的數百精兵那樣,建虜怎麼能入關,可是到了安南,她震驚了,這地方竟然還有數千個跟他們一樣的戰士,那麼這位高將軍手下到底有多少這樣的鐵血將士,讓人有些細思恐極。
高衡傲然挺立在船頭,對將士們喊道:“禮畢!”
所有人又是呼啦一下,全部放下了左手。高衡回頭對範玉道:“立刻組織民眾下船,群眾先下,士兵後下,各船依次排隊,讓每艘船上的士兵負責維持秩序,不要亂。”
“得令!”範玉重重抱拳道。
揚州的民眾們扶老攜幼下了船,雙腳踏在陸地上的那一刻,眾人的心總算是踏實了,海上的漂流結束了,到了這,應該就能安生過日子了吧。
立刻有士兵上來,按照以往的慣例,對民眾進行分組,男女分開,然後將他們帶到指定地點去沐浴更衣,並且將原先的衣物全部燒毀,之後還要做檢查,防止他們將疫病給帶到諒山府來。
在安南,沒有更多的條件,興華軍能做的也就是這麼多了。不過揚州的這些民眾看起來跟南洋過來的民眾區彆不大,也難怪,經曆了這麼多磨難,丟棄了全部行李,又在海上漂流了這麼長時間,哪個人不是蓬頭垢麵跟叫花子一樣。管你在揚州城是什麼生活條件,經曆了這麼一遭也算是沒脾氣了,就連葛蕊芳和袁寶兒這種美女,也看不出本來的樣貌了。
身上的衣服黑不溜秋還有斑斑點點的血跡,女人的長頭發一個月不洗,想都能想到是個什麼樣子,幾乎都打結在了一起,眾人身上都散發著極其難聞的味道。
當然,高衡和將士們也沒好到哪裡去,大戰下來,幾乎人人帶傷,幸虧是鄭森的船隊帶有一些藥物和醫師,即便這樣,還是有不少士兵傷重而死,高衡很是自責,隻可惜這個時代沒有抗生素,其實有的士兵完全能救過來,就是因為傷口感染,才失去了生命。看來,興華軍軍中需要一名醫術高超的大師,來指導整個軍隊的戰場救治工作,可是這樣的大師又去哪裡找呢?
高衡最後下了船,成子龍和一眾軍將立刻上來迎接,看著他一身血汙的樣子,成子龍甚至顧不上打招呼,“將軍,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弄成這個樣子?”
再看看身後的將士們,出發時候的數百人,如今減少了一半多,成子龍、景昭還有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詫異的表情。範玉帶著幾個士兵捧上來一大把軍牌,高衡指著軍牌對成子龍道:“軍師,這是陣亡將士的姓名牌,他們的遺體都留在揚州了。”
“揚州?將軍,你不是去福建嗎?為什麼會在揚州,揚州到底發生了什麼?”成子龍扔出了一連串的問題。高衡道:“清軍已經打過長江,估計南京小朝廷也完了,我們在揚州正好遭遇了建虜,跟他們打了一仗,才弄成這個樣子,總之說來話長,後麵我再慢慢解釋吧。”
雖然隻有幾句話,但是其中蘊含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成子龍一時間懵了,眾將也是瞪圓了眼睛,高衡雖然沒有詳細說,但是誰都知道其中的艱險。建虜是什麼人,可以說在十七世紀的東亞,基本上是如雷貫耳,從遼東到西南,誰沒有聽說過建虜,誰不知道他們是一個戰鬥力極強的集群。
高衡竟然在揚州遭遇了建虜,成子龍雖然人在諒山府,但是大明的局勢他也不是不關心,至少,諒山府的情報進度已經到了清軍數路南下,大兵壓境的這一步。揚州大戰的消息還沒有傳來,但是成子龍在軍部做推演的時候也曾經設想過清軍南下的路線,在他看來,揚州確實是一個很重要的點,若是他領兵,在手頭兵力足夠的情況下,分兵牽製明軍,然後再集中主力攻擊揚州,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可是誰能想到,將軍和手下的將士們竟然在揚州遭遇了建虜,這其中的故事估計極其曲折。三千將士看見同袍們的軍牌,一個個都是眼含熱淚,再看見一瘸一拐,人人帶傷從揚州回來的戰友們,更是情緒有些激動,有些年輕的將士已經忍不住想要啜泣,可還是憑借著意誌力頂住,他們嚴肅的臉龐上卻滑下了兩道淚痕。
先前碼頭歡快的氣氛戛然而止,誰都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局麵,看到揚州的難民,大家都想到了曾經的自己,無疑,在這個時候擁有歡快的情緒顯然是不恰當的。人們自覺行動起來,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紛紛伸出援手,幫助軍隊安置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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