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曆元年三月初,廣東肇慶城外,多鐸的東路軍主力部隊在城外空地雲集。自上次丁魁楚派出心腹丁誌來肇慶麵見多鐸,商討了圍獵興華軍的方略之後,多鐸便有些急不可耐了。天下大勢,已經很明顯朝著大清國傾斜了,現在他手中雄兵十數萬不說,廣西境內還有丁魁楚這樣的內應,如果這樣還滅不了明朝,他多鐸可以自裁謝罪了。
但是這種可能性他想都沒想過,在他看來,清軍已經勝券在握,哥哥在京師當攝政王不假,但是這滅明的頭功將會記在他多鐸的頭上,他多鐸才是大清國第一功臣,也將是大清國名正言順的第一巴圖魯,青史留名。
想到自父汗努爾哈赤起兵之後,大清國在關外跟明軍纏鬥了一二十年,這最後一步竟然是由他來完成,不是皇太極也不是多爾袞,而是他多鐸,這種誘惑一般人是忍不了的,他多鐸將會受到大清國億萬臣民的敬仰。
空地上臨時搭建的點將台,多鐸一身純白色的仿明甲,頭戴缽胄盔,缽胄盔上的纓槍高聳入雲,裝飾著鮮豔的紅纓,黑色的缽胄盔兩側,裝飾著金黃色的蟒紋,這是親王的象征,兩條金色巨蟒惟妙惟肖,仿佛盤旋飛升一般在陽光下發射出耀眼的光芒,多鐸意氣風發,他一抖白色披風,登上了高高的點將台。
嗚!嗚!兩側的海螺號手們,深吸一口氣,用儘全力吹響了垂在地麵上的海螺號,發出了悠遠的聲音,攝人心魄。十幾個赤膊上身,金錢鼠尾的兩白旗大漢,奮力擊打手中的鼓槌,將多鐸特意設立的牛皮戰鼓敲得咚咚作響。
台下空地,十萬大軍整裝待發,馬匹不住地嘶鳴著,有些不耐煩地打著響鼻。
多鐸望著台下的大軍,內心難以掩飾的激動,入關的時候他沒有這種感覺,過江的時候他也沒有這種感覺,因為那時候,塵埃未定,後麵的走向誰都不知道。但現在,明廷就剩下西南一隅,這臨門一腳將由他來完成。
自父汗起兵以來,八旗軍何時有過這樣的盛況,包括在入關的時候都沒有這種場麵。多年以前,薩爾滸之戰的時候,多鐸還隻是個五六歲的孩子,八旗也隻有數千馬隊,多鐸還是長大後從父親、叔叔和兄長們的口中才知道了當年薩爾滸的情形。
可現在,經過兩代人二十年的勵精圖治,數萬八旗軍人人身披重甲,胯下戰馬矯健,強弓勁弩、虎槍順刀,武器裝備精良之餘,還有用了大量的仆從軍,光是漢八旗和蒙古八旗就有十幾萬仆從軍,這還不算入關之後收編的明軍降兵,大清國何曾有過如此強大的兵力。
看著台下的大軍,他們手中的武器在陽光下發出寒光,十餘萬大軍刀槍如林,旌旗招展,靜靜等待著多鐸的命令。
多鐸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深吸一口氣道:“自父汗努爾哈赤起兵以來,我大清國所向披靡,攻城掠地,今天,本王,多鐸將帶領你們進行我大清國建國以來的最後一場大戰,西邊,廣西境內,明國最後的皇帝就在那裡,攻下廣西,攻占明國剩下的西南地區,讓他們的金銀變成我們的財物,讓他們的人口變成我大清國的奴仆。以往無數次的戰爭已經證明了,明國軍隊都是綿羊,而我大清國的勇士都是野狼。”
他環視了一圈,頓了頓道:“不管你們是滿洲八旗,還是蒙古八旗、漢八旗,亦或是曾經的明軍,現在,你們都隻有一個身份,那就是滿洲的勇士,大清國的子民。現在,本王要求你們,拿起你們的戰刀,取得屬於你們自己,更是屬於我大清國的榮耀吧,偉大的巴那安都裡神,一定會保佑大清國的勇士取得勝利!”
台下的清軍瘋狂了,他們仿佛看到了明國人在他們腳下哀嚎求饒,明國的軍隊跪地乞降,明國的女子任由他們挑選,明國的金銀任由他們索取,就像是在揚州和嘉定那樣,他們甚至可以舉辦殺人比賽。
自己拚殺了這麼多年,終於迎來了最後一戰,自此以後,他們八旗士兵都可以過上人上人的日子,自己遠在白山黑水間的家庭再也不用挨餓,自己的父母再也不用辛苦勞作,自己的弟弟妹妹,自己的兒女也不用去捕獵,他們隻要舒服地躺在椅子上,就會有花不完的金銀,就會有給他們當奴隸的尼堪來端茶倒水服飾他們。
而明軍降兵更是瘋狂,在大明朝,他們是賊配軍,拿不到軍餉,忍饑挨餓,還要給朝廷賣命。但是現在,他們加入了清軍,終於嘗到了做人上人的滋味,每攻下一地,這些降兵的表現甚至比滿洲八旗還要瘋狂。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反而是這些漢兵充當了急先鋒,連清軍將領都覺得漢軍比他們乾得還要過分。
此刻,他們的眼睛通紅,就像是要吃人的野獸,他們被多鐸的話徹底點燃了,是啊,那是大明最後的地盤,他們就要迎來最後的勝利,這些漢兵為大清國立下了汗馬功勞,滅了大明,他們都是功臣,大清國答應了自己,要給金銀,要給女子,要給田地,什麼都有,自己馬上就要發財了。
但是在這之前,他們必須把最後的明軍和明廷消滅,要用自己手中的武器將明軍殺得聞風喪膽,不投降就是死,要讓他們匍匐在自己的腳下瑟瑟發抖。
漢軍之中,不知道是誰帶頭,發出一聲大喊:“大清國萬歲!”
就像是一聲炮響徹底引燃了十餘萬大軍的情緒,滿蒙八旗的士兵們甚至拉開了自己前胸的衣物,露出濃密的胸毛,如同原始人一般捶打自己的胸膛,發出野狼一般的嚎叫:“大清國萬歲!滿洲萬歲!萬歲!”
多鐸也瘋狂了,他猛地抽出了腰間的寶劍,揮舞了幾下道:“我大清的勇士們!用你們手中的戰刀取得最後的勝利吧,大清國萬歲,進攻!”
嗚!嗚!海螺號再次響起,咚咚咚,伴隨著牛皮鼓的聲音,以滿洲八旗馬甲為先導,烏真超哈炮營殿後,十餘萬大軍浩浩蕩蕩從肇慶府出發。多鐸為了爭當滿洲第一巴圖魯,也是為了顯示他的勇武,並沒有在中軍待著,而是親領衛隊走在隊伍的最前麵,八旗將士們看到豫親王殿下在最前方,看到豫親王的大纛在最前方,他們被多鐸的勇氣完全鼓舞了,紛紛大喊著跟在後麵,長龍一般的隊伍朝著廣西猛撲過去。
“混賬!這個周民是乾什麼吃的,竟然放興華軍過境,視兵部的命令如無物,本官要斬了他!”南寧府兵部臨時衙門內,何騰蛟將手中的急件扔在了地上。當興華軍進入鎮南關之後,周民知道光靠自己的力量已經無力阻止這件事情發生,所以隻能悄悄回去撰寫急件,飛馬報告憑祥州和南寧府。
憑祥州的黃昆雖然認識高衡,但是兩人的交情並不是十分深厚,當年也隻能算是一麵之緣,當高衡帶著人出了鎮南關之後,後麵的事情就跟黃昆基本沒什麼聯係了。當時黃昆也覺得高衡不可能完成那樣的任務,估計凶多吉少,誰知道他最後竟能成事,並且有了這番氣象。
但這麼多年,黃昆也沒辦法去管安南的事情,隻能在憑祥州內部摸爬滾打,左斌當了遊擊之後,他總算是來到了憑祥州武將一把手的位置上。
興華軍進入鎮南關沒多久,黃昆就收到了周民的報告,他驚得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不敢怠慢,立刻親自去鎮南關查看情況,同時將周民的報告飛鴿傳書南寧府,第一時間報告給兵部知曉,這才有了何騰蛟發怒的事情。
何騰蛟對麵坐著的正是瞿式耜,兵部的命令是兩人一起下達的,瞿式耜聽到這個消息當然也大為不滿,邊境的將官怎麼回事,竟然真把人放進來了。
瞿式耜壓壓手道:“何大人,稍安勿躁。”雖然瞿式耜也很惱火,但同時他對另一件事更感到擔憂。
瞿式耜起身道:“何大人,周民是個芝麻綠豆官,倒是無所謂,可怕的是這件事情背後,急件上說的很清楚,高衡和興華軍手中可是有皇帝金令啊。”
何騰蛟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什麼,咬牙切齒道:“這幫閹人,當年魏忠賢禍亂超綱還不夠,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這幫閹人還要蠱惑聖上,我現在就調兵,進宮清君側!”何騰蛟何等聰明,瞿式耜一說,他就意識到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司禮監搗的鬼,要不然皇帝金令怎麼會出現在興華軍的手中,而且還有密旨,這可是司禮監掌握的東西。
“非也!何大人,恐怕你想的簡單了。”瞿式耜緩緩道。
“瞿大人的意思是?”何騰蛟問道。
“這恐怕不是一個小小的王坤能做主的事情,恐怕是皇帝包括一些大臣組成的一整個勢力共同推動的事情。陛下登基不久,少年天子,恐怕是想自己做點事情啊,我們這些大臣的話,哪裡聽得進去。”瞿式耜憂心忡忡道。
何騰蛟咬咬牙道:“即便是陛下真的有這個意思,那我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興華軍入關,這些域外兵馬,誰知道安的什麼心,要是跟建虜合作怎麼辦,豈不是中心開花?不行,我現在就進宮麵聖。”
瞿式耜正要說話,忽然一名傳令兵進來稟報道:“報!梧州八百裡加急!”
“什麼!”瞿式耜猛然道。話音未落,竟然又有一名傳令兵衝進來,“報!大人!桂林八百裡加急!”
瞿式耜眼睛瞪得渾圓,跟何騰蛟對視一眼,暗道一聲不好,立刻接過兩封紅色封皮的信件,拆開和何騰蛟一起迅速瀏覽了一遍,何騰蛟發一聲喊道:“這!建虜的動作好快!”
八百裡加急本來就是古代傳遞急件最高檔次了,兩個地方同時采用八百裡加急的方式,就說明這件事就發生在昨天,畢竟是在廣西境內傳遞,時間不會超過一天。桂林和梧州出事,不用想,一定是建虜有動作了。
果然,信中寫到,多鐸和濟爾哈朗兩路大軍同時出發,東路軍撲向梧州,北路軍撲向桂林。再看兩軍配置,簡直讓二人倒吸一口涼氣。廣東方向上,以豫親王多鐸為首,清廷加封其為撫遠大將軍,領兵進攻梧州,麾下戰將數百,光是很有名氣的,就有加封定南將軍博洛、加封振武將軍拜音圖、鑲白旗固山韓岱、鑲紅旗固山馬喇希以及阿哈尼堪、珠嗎喇等一票梅勒章京,另有耿仲明領銜的烏真超哈炮營,以及吳守進、李率泰、趙國祚等一票漢軍八旗,還有伊爾都齊、吳喇禪等蒙八旗所部,這還沒完,還有李成棟領銜的明軍降兵,十幾萬人馬殺向梧州。
再看湖廣方向了,更是逆天。鄭親王濟爾哈朗領銜,麾下巴牙喇章京都爾德、副將敦拜,葛布什賢超哈營章京席特庫、副將拜音岱,清廷加封湖廣總督佟岱、漢軍八旗孔有德、尚可喜、陳紹宗部,另有蒙古八旗富喇克塔、恩格圖等部,以及大批湖廣一帶招收的明軍降兵,以左良玉兒子左夢庚殘部為首,光是這個殘部,就有數萬兵馬。濟爾哈朗這一路的實力比多鐸隻強不弱。
信件拿在瞿式耜的手上,兩人的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這個關鍵時刻,數十萬清軍竟然發動了總攻,怎麼辦?光靠廣西的明軍,根本就擋不住啊。
何騰蛟有些慌亂,瞿式耜勉強鎮定道:“我們一起進宮麵聖,這興華軍不是進了鎮南關嗎?死馬當活馬醫,若是這高衡真的有心救援,那就把他們頂到前麵去,給我們爭取時間。桂林還有梧州恐怕危險了,我們必須想辦法死守南寧,再退,可就要進安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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