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友龍說完,眾人的表情說不出的難看,顯然大家都很糾結,原因很簡單,清兵勢大,劉承胤又帶走了大部分兵馬,就剩下數千人守城,一個小小的賓州縣城,十有八九守不住,他們可不想在這裡送死,但陳友龍竟然要拚死抵抗,他們若是現在撤了,豈不是留下罵名?
思前想後,其中一人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抱拳道:“陳將軍,在下恕難從命,必死之局,請將軍也帶兵撤退。”
戰場情緒是會傳染的,當一個將領說出這樣的話,剩下幾個麵麵相覷的將領也動搖了,他們是佩服陳友龍的勇氣,但必死之局確實沒辦法力挽狂瀾,清軍的戰鬥力可不是開玩笑的,他們在湖廣已經多次領教過了。
眾人轉身就要下城,陳友龍卻道:“慢著!”
幾個將領回過頭來,生怕陳友龍反悔,畢竟他是副將,若是按照戰場逃兵處置他們,當場斬殺也不是不行。隻聽陳友龍道:“你們可以走,但將士們不能全部帶走。”隨即他走到城牆邊,對城內彷徨的將士們大吼道:“汝等跟這些軍將一樣,願意跟隨某家守城的可以留下,若是不願意的,現在就走,某絕不阻攔。”
陳友龍這麼一說,將士們動搖了,有人想邁步走開,卻被身邊的人盯著,渾身不自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終於,陳友龍的親將站出來道:“末將願意跟隨軍門死戰到底!”
上百親兵一起抱拳大吼,“我等願意追隨軍門!”
有人帶頭,不少士兵也是膽氣頓生,見陳友龍決意死戰,本部軍將一起抱拳道:“我等願意追隨軍門!我等願意追隨軍門!”就連那些要走的將領麾下,也有不少士兵願意留下,陳友龍大手一揮,“願意留下的,抄家夥上城,想走的,現在就走。”
將領們如蒙大赦,忙不迭跑下城頭,帶著一部分人馬追上了劉承胤。“劉軍門!劉軍門!等等我們!”他們上氣不接下氣追上劉承胤,劉承胤扭頭問道:“陳友龍不走?”
眾人默然,劉承胤冷笑道:“不走就算了,正好給我們爭取時間,他想送死就去送死吧,清兵的刀劍會教他做人的,我們走!”
賓州南門轟隆一聲關閉,劉承胤帶領一萬多人飛速出城,直奔安城鎮。剩餘六千多人跟隨陳友龍上城防禦,眾人將守城的武器全部搬上城頭,靜待清軍大隊到來。陳友龍提著鳳嘴大刀,傲然站立在城頭,望著由遠而近的千軍萬馬,麵色異常冷峻。
“勇士們!圍住城池,長生天會保佑你們每一個人,用這些南蠻子的血,來染紅你們的戰袍吧!”富喇克塔舉起手中彎刀,指著賓州城大喊道。濟爾哈朗派出的兩支蒙古八旗屬於蒙古八旗的兩藍旗,富喇克塔是正藍旗固山額真,而恩格圖是鑲藍旗固山額真。
蒙古軍原先的戰鬥力不行,主要不是因為他們的技戰術不行,而是武器裝備跟不上。在明朝數百年的控製下,草原嚴重缺鐵,所以草原騎兵理論上隻能算是輕裝騎兵,重裝騎兵的數量非常稀少,在對陣女真騎兵的戰鬥中,裝備了明軍鎧甲的女真騎兵也能碾壓他們。
但是入關之後,這種情況得到了極大的改善,多爾袞為了拉攏蒙古八旗,將繳獲的明軍鎧甲和自己製造的鎧甲都輸送給了蒙古八旗軍,這樣一來,蒙古八旗的戰鬥力大增,富喇克塔和恩格圖對手下將士們的戰鬥力很有信心。
一萬五千蒙古騎兵打馬飛奔,分作數隊,從北門開始列陣,向著東西兩個城門延伸,前鋒部隊繞後,封鎖南門,將整個賓州城四麵圍困起來。有人發現了逃走的劉承胤部,劉承胤的軍隊大部分都是步兵,雖然及時出城,但是一萬多人的行蹤無法隱藏,掀起的煙塵讓蒙古騎兵很容易就發現了這麼一支大部隊,立刻有斥候回去稟報。
富喇克塔和恩格圖聽聞竟然有這麼一大隊明軍出城,心中奇怪,明軍不龜縮在城裡死守,竟然棄城而走,那現在城頭的那些士兵又是些什麼人?
隨即,恩格圖意識到,估計是明軍內部出現了內訌,一部分明軍撤退了,隻留下部分人守城。富喇克塔嘴邊浮現了一絲獰笑,對恩格圖道:“恩格圖,想不想要這個大功勞?”
恩格圖有些不明所以,對富喇克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富喇克塔道:“不管明軍內部什麼情況,內訌也好,不內訌也罷,我們把他們全部吃了就是。”
恩格圖有些猶豫,“殿下給的命令是拿下賓州,打賓州城外的明軍是不是有些多餘了?這不在我們的任務範圍內。”
“怎麼,你怕了,根據情報,賓州總共就兩萬不到的明軍,就這些人的戰鬥力,在平原上,我們兩千人就能打垮他們一萬人,你若是擔心,就帶你的本部兵馬在此駐守,我留三個甲喇給你,我親自帶兩個甲喇上去,殺散這股明軍,你跟後麵的陳紹宗說一聲,集中火力,轟擊城頭,我打完了這支明軍,立刻回來幫忙。”富喇克塔拍了拍恩格圖的肩膀道。
隨即也不等恩格圖答話,而是返身對士兵們吼道:“第一、第二甲喇的勇士們,跟我衝,追上前麵的明軍,殺光這些尼堪!”
“殺尼堪!殺尼堪!”騎兵們一陣躁動,他們在湖廣跟著濟爾哈朗斬將奪旗,一路殺過來所向披靡,劉承胤在他們這裡就是垃圾廢物,人人都充滿了必勝的信心。富喇克塔一抖韁繩,戰馬如同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三千本陣騎兵陡然發動,跟著富喇克塔衝了上去。
城頭的明軍全都目睹了這一幕,親將在陳友龍身邊道:“軍門,這些草原騎兵是去追劉承胤了。”
陳友龍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當然知道,在野戰狀態下,劉承胤的步兵一旦被追上會是什麼結果。他歎息一聲道:“劉承胤這個廢物,死不足惜,可惜上萬將士,估計就要葬送在這個廢物手中了。”
就在賓州城被圍的時候,右路軍的尚可喜和席特庫也帶兵抵達了古漏關城下。尚可喜原本是明朝遼東廣鹿島副將,早在崇禎初年就帶兵投降了後金,還被皇太極授予總兵官的職位,後來變成了漢軍鑲藍旗首領,可謂是鐵杆漢奸了。
此次濟爾哈朗領軍出擊,作為鑲藍旗漢軍,當然要跟隨濟爾哈朗一起行動。後世有很多人不太清楚清軍八旗的領兵規則,實際上,八旗是以滿洲八旗為首,蒙古八旗和漢軍八旗都是滿洲八旗的附庸,並且同一個旗是歸屬在一起的。
比如濟爾哈朗是兩藍旗的最高領導,那麼蒙古兩藍旗和漢軍兩藍旗就都在濟爾哈朗的領導之下,即便他們有自己的固山額真,但檔次比滿洲八旗低一級,滿洲八旗的同級彆將領可以指揮同色旗的同級彆蒙古和漢軍將領,但反過來不行。基本上跟後世的皇軍都配屬一定數量的偽軍是一個意思。
尚可喜端起千裡鏡望向古漏關城頭,古漏關不大,但是位置險要,三千明軍在張同敞的帶領下嚴陣以待。張同敞雖然是文臣,但對於守城多少還知曉一些皮毛,況且守古漏關沒什麼花樣,就是死守,所以既然如此,按照高衡的設想,拖得越久越好。
如果要把握這個拖字訣,那就不能把部隊一股腦填上去,必須分批填入,雖然添油戰術是兵家大忌,但是在拖延時間這種戰略目的下,這反而是最好的辦法。張同敞將軍隊一分為三,三個千總營梯次作戰,反正古漏關正麵城牆也不寬敞,一次上一個千總營也就差不多了。
他的策略很簡單,先上一個,打殘了再上一個,三個千總營輪番上陣,打車輪戰。
上萬清軍在古漏關正前方待命,古漏關自宋代以來便是西南兵家必爭之地,這裡還有很多的傳說故事。比如當年狄青攻打儂智高,儂智高便領兵死守古漏關,因兩邊地勢陡峭,古漏關就是一個關口橫跨在峽穀中間,宋軍要想過去,必須攻關。
狄青麾下數萬人連番攻擊數次,死傷慘重,期間更有儂智高在古漏關旁的黑風洞做妖法,一時間飛沙走石,宋軍眼睛都睜不開,被儂智高反衝鋒一波,帶走了八千多人,元氣大傷。後來還是狄青請了道士做法,用黑狗血破了儂智高的妖風,這才拿下了古漏關。
雖然是半真半假的故事,但是可以證明古漏關地形過於險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席特庫有些不耐煩,這古漏關看起來也不大,乾脆一鼓作氣攻下來算了。他催促尚可喜道:“尚總兵,還猶豫什麼,勇士們已經急不可耐了。”
席特庫是葛布什賢超哈營的主將,雖然職位是章京,可是其重要性比固山額真還要大。要知道,葛布什賢超哈營總兵力才兩千不到,這兩千人是從十幾萬滿蒙八旗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可謂是百裡挑一,席特庫能當這支部隊的主官,可見此人的本事。這就跟禦林軍主將差不多,誰敢等閒視之,即便尚可喜是漢軍八旗的首領,也不敢怠慢。
尚可喜放下千裡鏡客氣道:“將軍,這地方地形複雜易守難攻,我建議還是穩紮穩打的好,待我先去會會這個張同敞,若是此人不上路子,我軍用火炮持續轟擊,儘量摧毀城防。然後再攻擊一輪看看,如果能攻上去則罷,若是攻不上去,待入夜,葛布什賢超哈營再發揮夜戰優勢,突襲此關。”
席特庫的臉頰抽動了一下,若是一般人,他早就可以不給麵子了,但是尚可喜的麵子他要給,畢竟是很早就投降大清的明軍將領,連皇太極都禮遇有加,屬於元老級人物,席特庫在他麵前,資曆還算是淺的。
他拱拱手道:“那好,就聽總兵的。”
尚可喜隨即打馬上前,身後掌旗兵打出白旗,這是通用的談判旗號,表明自己沒有攻擊的意思。
張同敞此刻就在城上,見對方打出白旗,心道必定是來勸降的,他挺立在城頭,冷冷注視著下方。
尚可喜走近城下,對著城頭大喊道:“在下尚可喜,敢問城上可是張同敞張大人當麵?”濟爾哈朗已經收到了關於明軍各部情況的情報,所以尚可喜知道古漏關的主官是張同敞。
雖然二人並沒有見過麵,但是尚可喜的大名張同敞可是聽過,他大笑一聲道:“哈哈哈,原來是尚可喜尚總兵,怎麼樣,做走狗的感覺可好?”
尚可喜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沒想到張同敞竟然如此作派,但他多少有些城府,隻當是沒聽見,便對城頭道:“張大人,你說我是走狗,那你想想,你是不是也是明廷鷹犬,這種朝廷已經腐朽不堪,你何苦為它賣命。現在,我大清以勢如破竹之勢橫掃天下,眼見華夏一統,你何不放下武器,歸順大清,何必逆天而行。我保證,你歸降大清之後,地位絕不在洪承疇之下。”
“我呸!你竟然把我跟洪承疇這個亂臣賊子相比,簡直欺人太甚。大明朝廷再怎麼樣,也是華夏正統,如果有問題,天下有誌之士可以修正。可你所謂什麼大清國,蠻夷也!也配談一統華夏?剃發易服,人神共憤,此等政權若是得了天下,將是整個華夏的災難。而你尚可喜,不思報國,不思救民,卻跟這幫人狼狽為奸,簡直無恥!莫要多說,我張同敞項上人頭在此,有本事,來取!”張同敞怒罵道。
隨即,他一聲令下,城頭一門大將軍炮轟的一聲打出一發炮彈,衝著尚可喜就射了過去,轟隆一聲,實心彈重重撞擊在地麵上。雖然沒打中,可也把尚可喜和身後衛士嚇出一聲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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