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賞的兩個丫頭,一個叫春桃,另外的叫秋梨。
兩個姑娘臉上笑盈盈的,等陸管家走了,就麻利地幫海棠收拾飯桌。
春桃更是湊到薑芙蕖跟前討好,“小夫人,其實您看不上這些東西本沒什麼,但這是小公爺哄您開心的,陸管家是老人,他心裡疼小公爺,說句冒犯的,他怕是把小公爺當兒子疼的,您這樣下小公爺麵子,所以陸管家才生氣。不過您是主子,陸管家今日也算有錯。”
薑芙蕖笑笑,心口卻堵著塊石頭。
沈驚遊的確願意哄她了。
不論是因為什麼,今日的行為都表示,沈驚遊想她開心。
而且陸管家去了這樣久,撒潑告狀也夠時間,但到現在也沒人過來罰她。
這種闖了禍不受打罵的情形隻會發生在江南。
上輩子在這國公府謹小慎微,哪能有今日這番刁蠻任性?
說到底,心字成灰不算壞事。
薑芙蕖摸了摸胸口處,一呼一吸,又一呼一吸。
疼。
針尖紮血肉的麻疼。
靈魂已經斷情絕意,身體上還殘留著舊時的悲喜。
竹筠苑裡鬨了一陣,重新恢複安靜。
薑芙蕖謄寫了一天有關風寒看診的藥方,把開方子的法門在心中想了好幾回,才進了耳房入浴桶裡洗澡。
溫熱的水驅散了疲憊,薑芙蕖靠在浴桶邊閉目養神。
腦子裡每日裡都浮現的念頭在夜深人靜自來熟地飄出來——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江南啊……
虛空之中,無人應她。
薑芙蕖沒忍住雙手在水裡撒氣似的拍了拍。
踏進內室的沈驚遊聽到水聲,眸色黑了一瞬,旋即收斂眼神將視線定在薑芙蕖看了一天的醫書上。
等薑芙蕖從耳房出來,天色已經完全黑了,理了理寢衣袖口,正要去梳妝台旁打理頭發,遠遠便瞧見床榻上坐著一個男人。
沈驚遊寢衣鬆垮,露出白皙精壯的胸膛,分明的鎖骨被燭光熏染了層暖膩的光。
他未束發,及腰發絲還滴著水,淋淋漓漓打濕了他那麵的錦被。
薑芙蕖臉色一黑。
空有皮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正看著本醫書,正是這兩天她看的那本,冷象牙白的手指翻著書頁,豐神俊朗的臉上一副沉思神色,好似神隻下凡要點化她。
薑芙蕖站在原地沒動。
她有些拿不準沈驚遊的想法。
上輩子不吵不鬨的,也沒見過沈驚遊更多反應。
這輩子開始吵開始鬨,也不知道他忍耐的限度到底有多長。
她心裡沒有著落,也並不習慣無理取鬨。
薑芙蕖心中很複雜。
書本合上輕微聲響傳來,與此同時,沈驚遊開口,“過來。”
如寒冰與玉石相撞的清洌聲音,在夜色熏陶下添了層讓薑芙蕖不解的神秘。
抬眸遠遠和沈驚遊視線對上。
寬敞的內室,阻隔外間的帷帳自她背後已垂落。
窗戶緊閉,無風聲,此季無蟲,也未聞私語,夜鴉幾聲啞叫,不知先落入誰耳。
她站,他坐,中間隔著一條波濤洶湧的河海。
上輩子無船,隻一條浮木,她將活命的機會給了他,自己全身心陷入海浪聲聲裡。
肉體被海腥氣熏染,惡臭撲鼻,站在岸邊的他有沒有捂住鼻嫌她臭?
薑芙蕖上一世在海裡,在瘋狂起伏的波濤裡,隻知用力擺臂向前遊,眼睛什麼也看不見。
但無人拉她一把,是死是活,憑她遊。
看得見看不見,不重要了。
這一世,他坐在那,左胳膊支在左大腿,左手背搭在下頜,身子往前傾,朝她望過來。
屋中四角黃銅侍女燈,燭火彤彤,暗與明打在他那張動魄蝕骨的臉上。
一半是陰影,一半是光明。一半是寒冰,一半是火焰。
“過來。”
薑芙蕖不動,眼眸無波,“我今夜不舒服,不能侍奉夫君,夫君若是有事,可以去找陸管家。”
“嗬。”
沈驚遊失笑,“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過來這裡。”
他拍拍身側床榻。
薑芙蕖不動。
沈驚遊舔了舔後槽牙,薄唇微抿,聲音裡沒了笑意,“最後一遍,是要我抱你過來,還是自己走過來。”
聲音裡的威壓明顯到薑芙蕖愣怔片刻後,才不情不願地走了過去。
她站在離沈驚遊一步之遠的位置便不再前進。
沈驚遊眸色暗了暗,起身朝她邁過那一步。
看。
那道天塹。
不過隻用他抬腿一邁。
如此而已。
薑芙蕖在心中嗤笑,一瞬間起了滿身的刺。
霎那間兩人的距離極近於零,薑芙蕖已決心後退,還沒動作,頭頂就來了句威脅“再後退,彆怪夫君下作。”
薑芙蕖身子一僵,臉瞥向一側,雙手攥緊,沒動。
“出汗了。”
冰涼的手指拂過蒼白小臉上的汗,沈驚遊彎腰,雙手搭在薑芙蕖肩膀,目光與她平視。
“我從來不知芙蕖這樣不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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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宮裡嬤嬤。”
“萬寶坊的首飾也隨便送人。”
“連陸管家都吃你掛落。”
薑芙蕖咬著下唇逼自己迎視沈驚遊那雙漆黑的琉璃珠。
“彆咬,咬壞了王嶺表哥心疼。”
薑芙蕖臉色又蒼白一度,不可思議地微微張唇。
“原來芙蕖當初喜歡我,不過是一時興起,這才多久,就要作罷。我還以為你吃顧玉珠的醋,親眼看著你,又懷疑不是。芙蕖,你能跟夫君說實話麼?”
“……”
“好,不說。”
沈驚遊視線冷冷,唇角卻噙著淡淡笑意。
“當初招婿入贅,還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嗎?”
薑芙蕖心神一陣恍惚,指甲嵌進手心肉裡,下一瞬要捂住耳朵不聽,那搭在肩膀的雙手就滑落到她手腕用力攥緊停下她所有動作。
“多情自是多沾惹……相思難表,夢魂無據……”
“芙蕖,當初那夜,夫君有沒有這般教導你?”
“是你不聽話,你說夫君,願與你生生世世,求來世,但求來世,夜夜夢中求來世。這才多久?不足一年。”
薑芙蕖再也忍不住,用力掙紮出雙手,去推沈驚遊胸膛,“夫君開始說胡話,一定是累了……”
“……”
沈驚遊仍站在原處,薑芙蕖那點小貓力氣不能撼動他分毫。
“我累了?”
薑芙蕖冷冷,“是,你累了。”
“氣到話也不說是吧。來國公府的那夜是不是就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