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的她小手小腳,穿著一身藍青色綢緞衣,金線繡蘭草的靴,年紀不大,頭發紮兩個小啾啾,連聲音也軟糯糯的。
屋內點著昏黃的蠟燭,屏風外坐著個穿布衣布襪的老嬤嬤。
燭火熏染著她慈祥的麵容,乾枯褶皺的手捧著一件黃稠小衣細細的縫。
然後薑芙蕖就不受控製地動了。
“嬤嬤,屋裡太黑,我把燭火都給嬤嬤照亮,這樣不害眼睛。”
薑芙蕖踮腳將蠟燭全拿到屏風外一張桌子上,奶乎乎的求賞,“嬤嬤,我聽不聽話。”
老嬤嬤笑,“泉哥兒最聽話,明天嬤嬤給泉哥兒買外頭調皮蛋子們愛吃的酥梨糖。”
“行了,泉哥兒去睡,明日還要練早功呢。”
“哦。”
薑芙蕖轉身回到床榻上,這才發覺她這副身子沉重酸疼。
盯著這雙手,十指肥圓,手心卻有新繭,猜測這孩子也不過五六歲吧。
這是誰的夢?
泉哥兒?
不等她想明白,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便闖進屋裡。
三四個下人衝過去一把將老嬤嬤拽出去,老嬤嬤手裡的衣服掉在地上,被他們用鞋踩著踢著,沾滿了泥。
泉哥兒聽見聲也小跑著出去。
黑漆漆的天,高懸著的月。
走廊裡站著一男一女,皆穿錦緞華衣,臉龐隱沒在黑暗中。
老嬤嬤被拉出去手裡塞著布包袱,掙紮間花白的頭發被扯下幾綹,嘴角也不知道為什麼破了,在流血。
見著泉哥兒出來,老嬤嬤愣怔了下,馬上擠出一抹笑意。
她拍著身上的土,試圖弄平衣服上的褶皺,朝著泉哥兒招手讓他回屋去,“泉哥兒,快睡覺去,嬤嬤這幾日要去一趟外頭莊子,等我辦完了事就回來看你。”
泉哥兒此時有些困,揉揉惺忪睡眼,“可是嬤嬤,大晚上怎麼就走?還有,嬤嬤給買的話本子怎麼給扯了扔地上了?嬤嬤,你先哄我睡覺,明天我讓他們送你走。”
老嬤嬤眼裡噙著淚,臉上還是笑,聲音裡掩飾不住的哽咽,“泉哥兒多大了還要嬤嬤哄,快睡吧,睡覺了好長大,長大了嬤嬤就高興。”
她擺了擺手,“快回去。”
泉哥兒乖乖的,“哦,嬤嬤讓回我就回去啦。嬤嬤,你腿腳不好,早些回來。嬤嬤,我新學了個詞兒,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嬤嬤,不能超過十個秋天,你必須要回來,我會想嬤嬤。”
“嗯……好泉哥兒啊,快睡,嬤嬤這就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好~”
薑芙蕖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周圍景色開始變換。
同樣的院子,是白天。
泉哥兒的身子長大了一些。
他站在院子裡,問走廊上看不清臉色的一個女人,“青山真的是喝醉跌入河裡溺死的嗎?當初我的奶嬤嬤是誰在莊子上藥死的,是你們嗎?”
“……”
“就因為我玩物喪誌買了蟈蟈籠,鬆雨他就被夾斷了手指?”
“……”
“鳳仙姐就算真喜歡我又能如何?為什麼要戳瞎鳳仙的眼睛?”
“……”
“……”
“……”
……
四時之景變化,春去秋來,同樣的院子,同樣的位置。
泉哥兒的身體一直在長大。
院子裡的人影來來回回,穿透泉哥兒的身體,漸行漸遠。
仿佛這無情的天地,已默認了他永遠孤獨一人。
人影來來回回,全都是笑臉,仿若重現一般,那些可愛的人們啊,走了又回來,站到泉哥兒麵前同他說話。
又像是悲烈的告彆——
“泉哥兒,嬤嬤去莊子裡了。”
“泉哥兒,青山出去給您打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