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先帝懿旨,賜謝扶桑公主府邸,在宮外居住,封號永安。”
謝珩身邊的大太監柴榮,親自來長樂宮頒布旨意。
謝扶桑著孝衣,在地上茫然地跪著,眼眶發紅,形容憔悴,像枝即將枯萎的玉蘭花。
“長樂宮中有關於先皇後霍萱的遺物呈交回內官掌管,請永安公主離宮時不要帶走一絲一毫。”
謝扶桑緩緩抬頭,乾裂的唇角抿了抿,眼底浮現不可思議。
她嘴唇微張,還沒什麼彆的反應,柴榮又開口。
”宮女芸香,豆蔻服侍公主不力,即日起被罰去先淑妃娘娘宮中看顧,不得耽擱。”
芸香,豆蔻聞言,不舍地看了一眼謝扶桑的方向。
她們隻是小宮女,沒辦法決定自己的去留。
可公主行啊,怎麼現在,連公主也要受欺負?
“來人啊,收拾永安公主的東西,彆磕了碰了,送去宮外公主府上。”
柴榮高聲喊完,便有十來個太監躬著身子進門來,當前的兩個扯了芸香和豆蔻便將人往外拉。
“公主!奴婢舍不得公主,公主求求太子殿下,讓我們繼續伺候您吧!”
“公主!我們同公主一起長大,不想和公主分開!”
芸香剛說完就被小太監掌嘴,嘴角打的裂開,鮮血流在胸前的衣衫上。
豆蔻才說了一句,已經被捂了嘴。
兩個小宮女像拖物件一樣被拖出了長樂宮。
謝扶桑收回看她們的視線,眼眶血紅地抬頭,和柴榮對上視線,“謝珩他大膽,父皇沒了,我哥哥沒了,就要如此嗎?”
柴榮拂了拂袖口上的褶皺,涼薄瞥了跪在地上的六公主一眼,鴨嗓不懷好意地笑。
“您當您還是梁國那位最受寵的公主呐。太子殿下的名字也是您敢叫的?若不是為先帝守喪,此時謝珩殿下早就登基為帝,就憑您剛才口出狂言,就得被送去宗親府上教導,年沒自由。我說公主,好歹您是公主,餓不死,就認了命吧。”
謝扶桑突然笑了,她跪在地上,不可思議地瞪著柴榮笑,看了看聖旨,又抬頭朝著柴榮的臉大笑。
她笑的乾裂的唇角流了血,才趔趄著起身跑出長樂宮。
真是連個奴才也能踩在她頭上造反了。
一路上,都是宮變後留下的血的氣息,萬獸園裡有棵桃樹開了花,花瓣被風一吹,粉色的一片片好似濃稠的絲線拂過謝扶桑的鬢發,她穿著單衣,肌骨生冷。
“北疆那邊又送來一隻白虎,李將軍和靜王爺封閉北疆不出,倒是對京城存有幾分尊重。”
“你是新來的小宮女,你懂什麼。自古軍權一重,便會受到帝王猜忌,二位將軍也是為了活命,不想在這京城裡鬥法,尤其小沈將軍,他才不願意當靜王爺,聽說他生性安靜,最討厭麻煩了。”
“好想見見小沈將軍本人,六公主和榮安縣主都喜歡他喜歡的不得了。”
“我反倒喜歡廢太子殿下,風流倜儻,人風趣,性格好。”
“可惜了……”
萬獸園裡,野獸們都被關進了鐵籠。
孔雀、白鶴在亭台樓榭,鬆竹梅花之間,孔雀絢爛,仙鶴清冷,美的風味不同。
兩個小宮女擦拭著院中石桌,撿著上麵的落花,抽空說一些閒話,年紀都很小。
謝扶桑扶著牆走進去,轉動著眼珠看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
觀景台上空無一人。
謝無羈不在了。
不在這裡邀一群紈絝,觀看困獸之鬥。
北疆來的白虎被關在角落,毛發雪白乾淨,還是隻小獸,清澈的獸眼裡,是麵對這個世界的好奇,沒有血腥殺戮和掠奪。
謝扶桑一時間看出了神。
“六公主。”
“六公主恕罪!”
兩個小宮女看見謝扶桑進了園子,恐怕剛才的話被聽到,連忙下跪認錯。
謝扶桑抬手示意無事,徑自上了觀景台。
從台上往下看,風景寂寥,整座宮城儘在眼底。
卻不知道哪裡是她的家。
坐了半個時辰,下樓離開百獸園。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長街上,並不知道要去哪。
母後的宮門被鎖,過不了幾年,就會像當初的麗妃殿,除卻一宮梨花,不再有絲毫人影。
她走啊走,走累了就找個地方站一站,坐一坐。
天黑時,謝珩穿一身蟒袍堵住了她的去路。
“六妹,你還要鬨到什麼時候?!”
謝扶桑覺得可笑,“我鬨了?”
謝珩氣急敗壞,“你一整天不見人影,公主府都給你準備好了,你也不去。你就是被父皇慣壞了。”
謝扶桑倔強道“是,所以父皇死了,沒人慣著我。親三哥要把我趕出宮去,讓我這個仇人之女給你騰地方。你鎖了我母後的宮殿,日後要奉你那無恥的母妃為皇太後。以後還要做什麼?刨墳?把我母後從父皇身邊挖出來,把你母妃塞進去?!或者弄死我,把我偷偷埋進皇陵裡?”
謝扶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梗著脖子,寒著眼睛,“你要的不就是這樣嗎?我跪。我求求你,彆把我母後和父皇拆散,彆把我的爹娘分開。把豆蔻和芸香還給我。若是不行,就賜我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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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珩為難地站在那,片刻後搖頭,“扶桑,你我都是父皇的兒女,何苦要糾纏成如今模樣。既然謝稷已死,屍首也被仇人燒了,我可以不追究這些,仍舊給你公主尊榮。但其餘的,彆奢望。”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更何況,他已經做到仁至義儘。
霍萱和李星橋不顧廉恥生了謝無羈,又將二哥送出宮外,害的二哥受了那麼多的苦,陰差陽錯,父皇因為搶臣妻死在了宮變上,霍萱也死有餘辜。
剩下的恩怨,他已不想再爭論。
父皇的陵寢裡隻有早死的麗妃。
霍氏姐妹葬在地宮彆的地方。
後人解不開的謎團,讓她們自己去解開吧,是圓滿,還是遺憾,都不是他能控製的。
至於謝扶桑,心性不善,若是不吃苦,絕不會學好的。
宮裡也不適合讓她再待下去。
“來人,送六公主回府。”
謝扶桑被太監請上轎輦時,謝珩望著她的方向,看黑暗吞噬小妹衣袍一角。
黑暗籠罩下的宮城,是活著的皇陵,他此刻站在宮城權力中心位置,俯瞰眾生,也是他所得的報應。
閉上眼就是謝行歡拉著他逃學堂的臉,母妃寵溺的笑,是親手扒開的二哥霍瑾單薄的衣衫,是握刀劃破二哥霍瑾清秀臉龐的當下所感,是被保護,是去背叛,是孤獨,是永遠留在寒冷宮城的歲歲年年。
謝珩歎了口氣。
最終竟然是最廢物的皇子成了皇帝。
嗬。
謝扶桑的公主府坐落在離皇城很遠的位置。
俸祿不多,可先皇的賞賜足夠她揮霍好幾輩子。
隻要好好待在公主府,以後選個駙馬,逍遙日子不會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