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黛殿的燈柱早已熄滅,雪下得幾近沒有,宮人掃出了一條路來,融雪的水坑坑窪窪,倒映著殘敗的樹木,宮牆內一副失了人氣的景象。
偏殿的書房亮著一盞微弱的宮燈。
房內,稀稀疏疏的光線搭在遲奚祉的臉龐上,微芒沉浮間,室內太過昏暗,看不大清他的神情。
遲奚祉的手肘撐在玫瑰椅扶手上,屈指搭在眉尾處,闔著眼問道“幾時了?”
一旁的太監王發往外瞧了一眼,恭敬回道“陛下,醜時二刻了。”
“門外是不是有野貓在跑?”
遲奚祉的手修長如玉,他輕輕敲了敲眉骨。
王發側耳細細地聽了一陣,才答“似乎隻有風聲。”
遲奚祉倏然詢問“王公公也算是這宮裡的老人了,照顧公主幾個年頭了?”
“回陛下,孩提至今,十四年矣。”
“那今夜,也是她教唆你來看著朕的麼?”
遲奚祉漫不經心地掀起眼皮,懶懶地瞥了王發一眼,嗓音泛涼,配著窗外的風聲,多了幾分冷戾,氣氛陡變緊張。
王發多少是見過大場麵的人,臉上的細紋都不曾變化,隻是頭低得更厲害了,“奴婢不懂。”
風吹得窗戶作響,漏進來的涼風吹動案桌上的黃麻紙。
遲奚祉的衣袍微動,扯笑,轉了話鋒,“朕今夜在蒹山布了防,如有擅闖者,沒有朕的手諭,一律就地斬殺。”
他姿態不動,隻是手倚在下頜那,用一種審視螻蟻的眼神打量著王發,“你覺得你家公主此刻,是不是已經死在侍衛的刀下了?”
他的聲線沒有起伏,一絲多餘的情緒也不曾有,極具上位的威懾力。
幾乎是遲奚祉話落的一刻,王發就不可置信地抬起了頭,年邁的腳微微打顫,他呆喊了一聲“陛下……”
懶得廢話,“朕給你機會,把她帶回來,朕在凝黛殿等著她。”
遲奚祉起身,沒有再管快要跪到地上的王發,徑直往正殿走。
借著更燈,遲奚祉向遠處瞧著,雪疊成花,枯樹聳立,暗暗的白光反照在四壁上,空顯寂寥。
住了人的宮殿尚且如此,更何況廢棄已久的冷宮,還有冷宮後的一座廢山。
錯亂了記憶,她也還是一如既往的膽大妄為。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
元知酌身上的大氅沾了水汽,她在複雜的宮殿中左繞右轉,如魚得水般。
“元小姐,我們當真要跑麼?”秋蕊緊緊跟在她的身後,神色慌張。
元知酌輕喘著氣,推開一扇門,裡麵一股腐爛的氣息彌散開來,揚起的灰塵嗆人口鼻,她鎮靜答道“不跑,你我早晚是他燕軍箭下亡魂?”
秋蕊最是害怕這樣鬼森的環境了,“可是,我瞧著陛下待您不薄。”
元知酌掩著口鼻,將衣袖裡的手絹遞給秋蕊,她的聲音發翁,“今日我的容貌嬌俏,尚且存留一息,他朝色衰愛馳,隻會棄我如秋扇。”
元知酌知曉亡國滅家之仇不共戴天,可她一女流之輩,不懂權謀,不會兵術,螳臂當車自不量力。
元禧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麵,苻沛國地小民弱,唯有奇珍異寶眾多,前幾代帝王昏聵不明、荒淫無道,早就是砧板上的魚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