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晌午,晏府書房內。
密探半跪於地,將斜挎在背上的行囊拿下,解開層層包裹的粗布,裡麵出現一塊繡著銀絲暗紋的紅綢。
書房的門窗緊閉,室內的陳設繁多,幽閉的空間顯得窄小,地麵不久前灑掃過,微微透著濕意,東西兩麵牆上掛著中堂畫,書案上方掛著個鸚鵡籠,兩側是堆滿古籍的書架子,泛黃的書頁上溜著一縷浮光,塵埃上下飄動。
四方大臥榻上的人掌心撐在膝蓋骨上,他傾身拿過密探捧上來的紅綢,端正的臉上黠意與陰沉相映,他沒有著急打開,隻是單手拿著端詳。
跪於地的密探道“昨日春日宴結束後,李靜回府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又匆匆駕車從李府偏門離開,一路行駛到廣安門外的青誌觀,直到醜時二刻才從裡麵出來,他與馬車上的小廝爭吵了一段,接著便要自己駕馬離開,一個人走了不到二裡地,就從馬上摔了下來。”
晏淮瀚背弓彎著,輕閉眼簾,密探一邊說,他的手指撫在那塊有些濕潤的紅綢上,紅綢裡麵隱隱顯出個形狀來,似乎是軟肉附著在硬狀的骨頭上。
密探壓低聲音接著道“屬下觀察了良久,也不見人來,等到屬下小心地上前查看的時候,那李靜已經斷了氣息。”
密探的話剛說罷,案台上鳥籠的鸚鵡忽而開始叫弄起來,“死了,死了——”
尖細刺耳的鳥聲一直重複著兩個字,鸚鵡動了動爪子,銅籠就開始前後大幅度地晃動。
原本闔目休息的晏淮瀚被一旁的鸚鵡驚醒,他緩緩睜開眼看向高處的鳥籠,嚴肅的臉上浮現笑容,眼皮壓著的狡黠藏不住,顯得有些陰柔,他嘲弄道“你這靈巧的玩意兒也應景。”
鸚鵡垂下鳥喙,啄了啄爪子,這時細看才發現鳥爪上包著層紗布,應是受了傷。
晏淮瀚瞧著鸚鵡的動作,深深歎了口氣感慨“腳都受傷了還能弄出這麼大的動靜,真是急不可耐,生怕這戲台上少了你的那份戲?”
感覺到手上有些黏膩,晏淮瀚將手裡的紅綢扔到了地上,接著從榻上的小圓桌拿起一塊乾淨的帕子,他斂眸擦淨手掌染上的顏色,“準備準備,李府怕是要熱鬨一陣了。”
話剛落,他又收回,頗為遺憾,“哦不對,天子大婚,民間禁紅白喜喪,怕隻能等這段風頭過去,我才能去見見老朋友。”
——
日子悠悠過去,一日閒著,元知酌盯著白玉爐裡冉冉升起的紫煙,突問道“什麼時候咱們才能成婚?”
遲奚祉聞言,握著工筆的手頓住會兒,而後笑意粲然,反問她“酌兒很期待?”
元知酌懶懶散散地倚在窗旁的貴妃椅上,目光隻是盯著手裡纏繞的衣袖,原本熨燙平整的袖口被她擰出皺來,追問回去,“我難道不應該期待嗎?”
遲奚祉長身玉立,麵前金絲木桌上的壓著張宣紙,修長的指骨間的羊毫半浸朱砂,他微微側腕,在芙蓉花瓣外側上部略點胭脂紅,漆黑的眼帶笑,“是該期待。”
話到這裡,兩人都沒聲了,元知酌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在扶手上,靜靜等著他的下文,而遲奚祉似乎不太在意,心思都放在麵前的《芙蓉圖》上,他換了隻狼毫,沾著金粉。
案桌上傾撒進不少的春光,聚在硯台上,金粉被筆尖攪動,暈開粼粼波光,借著自然的陽春,狼毫略微沾了些色彩,遲奚祉聚精垂眸,在葉片上勾勒層細細的金邊。
他的站姿清貴,微微收著袖口,稍彎著腰,提筆穩當且隨意,不緊不慢地將翻卷輾轉的綠葉一一封線。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遲奚祉擱筆,待墨跡稍乾時,他掀起薄薄的眼皮,好整以暇地看向不遠處的女子。
元知酌正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她在想遲奚祉到底是什麼意思?他不會真的就想要讓她繼續不明不白地跟在他身邊吧?
她斷不能這樣。
猛然,一道不可忽視、異常銳利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對上去的瞬間,她眸底的情緒還來不及收斂。
遲奚祉將攏起的衣擺放下,拿起一側的手帕擦拭著長指上不存在的顏料,漫不經心的鳳眸裡多了抹深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