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府宅院內,夜已深,石燈散發著微弱的光芒,苔花棲階磯,雕花木門前的梧桐高約十餘尺,綠蔭如幄。
“囡囡,跪下。”楊宗背著手站在一塊匾額之下,行楷一氣嗬成寫著四個字【鴻儔鶴侶】。
從南歡樓被帶回來,楊逑儀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她的心情低到了穀底。
聞言,楊逑儀緩緩地跪下,脊背挺直,纖細的手指默默放在裙麵上,一聲不吭。
楊宗犀利的眼眸深沉,堂內昏暗的光線打在他的右臉,一陽一陰間,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知道你錯在哪兒嗎?”楊宗麵色冷然,似乎人父的角色讓他更為威嚴。
楊逑儀低垂的頭,長長的耳璫墜在肩頭,整張臉都藏在陰影裡,顯得很是落寞,她點頭,“知道。”
空曠的室內氣流像是被深夜凍住了,寒氣透過地板滲進膝蓋裡,冰得刺骨。
楊宗盯著牆上的掛畫,一隻孤鶴立在枯敗的泥塘中,潔白的仙羽不染汙泥,遺世而獨立,他批道“南歡樓那種地方是你該去的嗎?”
“女兒不該去的,女兒知錯了。”楊逑儀順從地回答。
她從小循規蹈矩,沒有做過任何出格的事情,聽話的就像是一隻完美的鶴。
楊宗似乎也有些不忍,他轉過身來,緊鎖的眉頭不曾鬆懈,依舊厲聲道“家族培養你,不是為了讓你成為一個紈絝的小姐,你生下來就是要做皇後的,即使現在——”
楊逑儀忽而打斷他的話,眼眶瀅瀅,似乎含著熱淚,“父親!”
急促的心理變化讓她喘起了大氣,鬢發上的流蘇輕晃了下,又很快恢複平靜,她目光閃爍,“為了家族,逑儀願意做任何事,可唯獨入宮不行,陛下從前不會接受女兒,現在也不會,以後更加不會。”
她略微低了低頭,眉骨打下的晦色恰好遮住了眼眶,似乎有一滴清淚滑落了下來,她的眼前出現了那個恣意驕縱的女子,
“女兒也不要和皇後殿下爭,皇後殿下是個很好的人。”
寂影常對風與月,孤心常照霜與雪。
這一輩當中,楊逑儀是家族裡唯一的女兒,她享受了家族給的榮華富貴,便要承擔家族的責任,優渥的條件資源,同時也意味著風雨飄搖裡的囚鳥。
從小,楊逑儀就是以皇後的標準在培養,楊宗也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兒能夠成為世上最風光的女子。
當初楊宗扶持遲奚祉,也是存了一絲的私心的,隻是人算不如天算。
楊宗麵色依舊沉冷,但不見怒氣,他呼吸一頓,走近一步,“囡囡可是有了心上人?”
楊逑儀顫了顫眼睫,掩去了眸底一閃而過的悲涼,她搖了搖頭,答得利索,“不曾有過。”
也不會再有。
楊宗神情平靜,目光凝在跪著的人身上,半晌也沒有再開口,不知信或是沒信。
楊逑儀埋了埋頭,拳心握緊,手背的青筋隱隱暴起,麵上她的氣息平穩,堅定道“任何感情在家族利益麵前,都不值一提。”
看著溫婉懂禮的女兒,楊宗語氣溫和了點,“半月不許出府門,刺一副透繡,過段日子元夫人壽辰你送過去,順便多與元邑樓走動走動,你們性格脾氣、興趣喜好正也合得來。”
這話都快挑明是什麼意思了,隻是沒有點透。
即使心有不甘,楊逑儀也身不由己,她跪拜在地上,地板的濕冷纏上指尖,低低應下,“女兒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