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後,媽媽又問聽南“你願意留下來嗎?”
聽南正吃著香軟的烤紅薯,盯著大舅宋萬裡手上的竹蜻蜓慢慢成型,然後飛出去了,眼睛都在放光,隨便點了點頭。
她並不知道留下來是給大舅當“引孩”女的。大舅,二舅先後成婚了,都還沒有孩子。
以前就有這個想法,隻是沒有合適的孩子。
大舅宋萬裡娶了個間隔式神經質的老婆易大妮,連著生了二胎女孩都夭折了,然後二年多肚子都沒動靜了,想抱養一個女孩領領路,看到乖巧可愛的小聽南就意動了。
2歲多的孩子還不記事,又是親外甥,四分之一的血緣關係。
宋秀英接連喪夫,一人拉扯孩子,生活困難。三方一合計,都同意了,這才問鄭聽南,唉!說什麼問就是通知一下。
大舅宋萬裡幼時很可愛,當時外公家境尚佳,周遭奉承的人也多。
搶著抱幼兒錢萬裡是常態,飛機抱,舉高高,讓他站在掌心托舉……就是這個掌心寶,讓宋萬裡扭到了腳踝,錯位了。
孩子光哭不會說呀,沒有重視,等赤腳醫生檢查,發現已晚了掰不過來了,當時縣城醫術也有限,宋萬裡就這麼冤地成了跛腳漢。
宋萬裡懂事後脾氣一天比一天大,愛打人摔東西,田裡土裡的活都不沾手。熟悉底裡的人家,都不願把女兒嫁過來受委屈。
外婆作主,張羅娶上了小時候生過病的易大妮。
外公乾脆放任大兒子,開始練小號了,全力教導小兒子宋萬行。
宋萬行的學識確實一日千裡,可惜沒趕上好朝代,考秀才取消了,回到村上當上了會計,輕鬆有麵。
宋萬裡心裡苦呀,嫉妒厭惡弟弟,兩兄弟麵和心不和。
外公過世後,兄弟倆直接就分家了。
看著小聽南點頭,姐姐鄭向北急了。
她知道妹妹也許還不知道留下來意味著什麼,可給她解釋清楚後呢?領回去一起過苦日子?明眼看著外婆這邊最起碼能吃飽。
外婆,舅舅都是親的,應該差不到哪裡去吧?
媽媽詢問2歲多小妹的意思,也隻是尋求心理安慰吧。
確實,多年後媽媽說,“問過你的呀,你自己點頭了。”人呀都是習慣逃避責任的。
再不舍親情,也敗給了現實,宋秀英趁著聽南在玩,帶著向北匆匆忙忙回去了。
回到家,大哥知道後,激烈反對“我們立馬要到外婆家帶回妹妹。”
宋秀英苦笑著問“拿什麼養?”
“我努力掙工分,好吃的都給她。”鄭向前梗著脖子說。
宋秀英坐下來“向前,你知道我們欠了多少錢麼?辦你叔與你奶奶的後事,那些花費我都向村長,用工分抵的。這兩年除了我們基本的吃飯,工分全得扣去還不一定能清。”
向前頹廢得隻抓頭發“媽媽,就沒有辦法了麼?那是我們的妹妹呀,她才兩歲多,晚上睡覺都會找媽媽的。”
宋秀英哽咽道“我也不想呀,我沒辦法呀。”
娘家相對沉默了好一會兒,宋秀英說“沒事的,那是她外婆家,她會好好的,好好的。”這話說給鄭向前聽,也是說給她自己聽。
鄭向前狠狠甩了自己一個耳光,恨自己沒用。
後麵連著幾天,鄭向前都匆匆出門,四處亂竄。
他告訴知北“我要努力掙錢,在聽南還沒有忘記我們前,把她帶回來。”
鄭知北狠狠地點頭“哥,我和你一起。”
所以當宋秀英張羅著給他相看對象,根本抓不到人。碰到人了,鄭向前也沒一句好話,他發誓“沒有接回妹妹,我絕不成家。”
晚飯後,小聽南進了外婆的睡房,她有些害怕,身邊沒有姐姐媽媽,她想哭。
微亮的油燈照著,堅固的木製床身上,精致的雕花圖案綻放著歲月的痕跡。床柱上的雕花圖案若隱若現,一年四季垂著黃舊的幔帳,給整個床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
這床有些年頭了,聽說是外婆的嫁妝,可現在這老物件讓聽南更害怕。
她轉頭透過小窗口,望向外麵,看到的是黑黑的暗色,黑黑的樹,黑黑的山,她要被黑吞噬了。
聽南忍不住了,哭了,越哭越大聲。
大舅媽易大妮跑過來,倚著門框,咧著黃黃的大牙看著她傻笑。
大舅衝進來,大喝一聲“哭什麼哭?吵死了,你媽不要你了!”小聽南嚇得打了個哭嗝……
最後是外婆顛著一雙小腳趕過來,撫慰哄睡聽南。
睡醒之後,小聽南也明白了,媽媽不要她了,她換了一個媽媽,重新又有了個凶爸爸。
小聽南很聰慧也很倔強,她死活不願改口叫爸爸媽媽,直至很多年。
卻擋不住改姓,為了聽南儘快“招弟”,大舅媽儘快懷孕,立馬給她上戶口本了,她以後就是宋聽南了。
鄉下孩子上戶口都不急的,剛出生沒有上戶口,大多是到學齡前才弄個大名報上戶口,現在她與哥哥姐姐徹底無緣在一個戶口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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