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
賈珍回來了。
一直擔心,又被陣痛折磨的沈檸突然感覺自己全身都是力氣。
她抓住鐘穩婆的手,“我能去看看我兒嗎?”
“……能!”
鐘穩婆微一猶豫就答應了。
珍大爺回來了,她感覺沈夫人跟之前都不一樣了,抓她的手都有力了許多。
那親眼看到珍大爺是不是更好?
“母親,兒子的話,您聽到了嗎?”
賈珍聽不到母親的回應,還在操心他娘。
“聽到了。”
沈檸也揚了一點聲音,並且在兩個婆子的幫助下起身。
她們很快就扶著她到了窗前,鐘穩婆一邊開窗,一邊還道“從這裡看一下就行了。”
話音未落,她突然感覺產婦的神情不對,急忙回頭的時候,發現外麵的人也極受驚,原來珍大爺是……是被抬著過來的。
無力靠在被子上,正被婆子悄悄往後抬的賈珍聽到聲音,急抬頭的時候,驚的都結巴了,“母親,兒子,兒子沒事。”
指揮他退場的陳掌櫃和尤氏也驚了。
“母親,這裡有我和陳掌櫃呢,大爺沒事的,您……”
沈檸的唇角抖了抖,卻堅定的往門口走。
有事沒事,總要看過才知。
賈珍的麵色如紙,定是失血過多所致。
“母親~”
賈珍隻能示意再把他往門前抬抬,方便他娘看到他,“兒子真的沒大事,您生妹妹要緊。”
沈檸艱難出門,“傷在哪了?”
“腿,腿!”
賈珍連忙抬了抬自己的兩條傷腿,“您看,我能動的,沒傷到骨頭,過些天就好了。”
隻是腿嗎?
看他緊緊抓著的被子,以及周圍人緊張的樣子,沈檸緩緩的掀開他的被子,卻發現從肚腹到胸口都被布帶紮緊了,好幾個地方,有明顯的滲血痕跡。
這麼重?
沈檸抖著手把他重新蓋好,“疼嗎?”
“不疼!”
賈珍忙搖頭,“母親放心,兒子都隻是皮外傷,一點也不疼。”
賈蓉帶著何院正也在此時進到院子,陪同一起的,還有個給他拎藥箱的太監。
“胡說,怎會不疼?”
沈檸也看到何院正了,“今日要麻煩何院正了,求您一定要救下我兒。”
說到後一句,她的眼淚已經控製不住的往下落了。
沒有抗生素,沒有消炎藥,一旦發熱後果不堪設想。
尤其賈珍還有這麼多的傷,隨便哪一個處理的不好……
“夫人放心,何某一定竭儘所能。”
何院正一眼便看出她的情況,拱手道“您……還是回去吧!”
“祖母,父親有我。”
賈蓉憋住淚跑過來,扶著祖母也想讓她回去,“您這樣,父親也會擔心。”
“……乖!”
沈檸抖著手摟了一下好像長大的孫兒,“外麵……,祖母就交給你了。”
她也不用彆人勸,肚子的疼痛加劇了,再不回去就站不住了,“你們要好好的。”
房門關上的那一刹,一直壓抑的痛苦如潮水般襲來,她不想讓賈珍他們擔心,可真的太痛了,理智的那根弦根本抵擋不住,隱忍的痛呼,反而聽的賈珍和賈蓉眼淚汪汪。
兩人隻恨自己沒用,以至於讓這時候的母親(祖母)擔心。
“找個安靜的房,我先看看傷吧。”
何院正在心裡歎了一口氣,讓人把賈珍抬走。
“那邊!”尤氏指向對麵的書房,對不想走的賈珍道“大爺,母親這裡我會看著,您彆讓她不安心。”
她強硬的讓婆子抬去,賈珍反駁不了,隻能眼淚汪汪的被抬走了。
半個時辰後,何院正把陳掌櫃說把握不大的傷處,用宮裡的好藥重新處理了一遍,對門的痛呼還在時斷時續。
生孩子確實不能大喊大叫,但沈氏極為隱忍的痛呼,讓人聽著,卻忍不住的揪心。
何院正歎了一口氣,從藥箱裡摸出一個瓷瓶,“裡麵是章太醫的保生丹,你看著用。”他把它交給陳掌櫃,“老夫要回去複命了。”
“小子送您!”
蓉哥兒通紅著眼圈,卻還是執禮甚恭的要送人。
“我在。”
賈赦站在院外的大紅燈籠下,拱手道“我送,何院正辛苦了,賈赦送您。”
他原想追查凶手的,可是又惦記這邊,到底回來了。
隻是嫂子生產,他是男子不好進來,就一直等在院外。
何院正點點頭,拍了下賈蓉單薄的小肩膀,溫聲道“好好在這陪你祖母、父親。”
他在心裡歎息。
誰能想到,曾經赫赫揚揚的寧國府,會被人如此欺淩?
在沈夫人生孩子時,朝賈珍動手,這是要滅他一家啊!
他是這樣想的,聽到他彙報的孝穆帝也是這樣想的,揮手讓何院正退出,之前給他拎藥箱的太監小三子在劉公公的引領下走了進來。
“皇上!”
小三子跪下,“賈大人的傷有十七處,其中最重的三處都在腿上,肚腹、胸間等傷,倒是次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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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眉頭蹙了蹙,“……你們走時,他還好嗎?”
“賈大人因為失血過多,再加上跟沈夫人說話,又傷了神和心,何院正和回春堂的陳大夫對他用針了,我們走時,他一直沒醒,就是不安的很,好像睡夢裡,還在惦記沈夫人。”
“沈夫人不是生孩子嗎?他們又是怎麼說上話的?”
“賈大人一直擔心沈夫人,讓人抬他進院子,想著隔窗說兩句話,以安她的心,誰知道沈夫人擔心他,非要下人扶著她隔窗看一眼,這一看,可不就是出事了。”
小三子把進沈檸院後,看到的聽到的一切,全都說了出來。
聽到賈珍、賈蓉父子自責痛悔,聽到沈夫人見到兒孫後的震驚、難過以及後來隱忍的痛呼,孝穆帝的心不是沒有半點觸動。
生在皇家,世上最簡單,最質樸的親情,卻成了天邊的雲,隻能看不能觸。
父子、母子之間的親情裡,暗含無數利益,他們每個人都身在局中,卻無法破解半分。
賈珍……
燈光下,孝穆帝看到小三子在偷偷的摸眼淚,不由道“你哭什麼?”
“奴才……,奴才想到我娘了。”
小三子嚇了一跳,忙道“我娘是生弟弟的時候難產而亡。”
“噢?那你弟弟呢?”
“弟弟也沒撐過三天。”
小三子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他弟弟是他親手埋的。
就埋在母親身邊。
隻是他人小力弱,挖的坑並不深。
“……賞!”
孝穆帝知道每一個進宮的太監,都曾各有苦難,倒也沒問下去,“下去吧!”
“謝皇上。”
小三子咚咚咚磕了三個頭,從師父劉公公的手上接過二兩賞銀,忙小心退出去。
“走吧!”
皇帝也站了起來。
他讓人傳元春到聽風軒見,這一會,人大概已經到了。
寧國府誤打誤撞的,很為他解了不少麻煩。
但父皇……
曾經的賈敬在父皇麵前,可比他有臉。
那真是把他當子侄的。
奈何太子哥哥昏頭了。雖然他的所做所為,跟賈家無關,甚至賈家還幫忙快速平定了那場大亂,但父皇還是遷怒了。
賈敬沒襲爵,賈珍隻給了個三等威烈將軍。
按理該和榮國府賈赦一樣,是個一等將軍的呀。
皇帝邊走邊歎氣。
他的父皇在記恨太子和賈敬。
在這件事上,他沒法置評,站在父皇這裡,太子和賈敬在挑戰他的權威,在質疑他的能力,枉費了他對他們的愛護、扶持,都是該死的。
在太子和賈敬這裡,父皇……,曾經英明神武過,但後來是糊塗了。
至少在海禁一事上,他也是站太子哥哥和賈敬這邊的。
可惜……
太子哥哥當初沒辦成的事,在父皇還在的時候,他也辦不成。
聽風軒裡,晚風徐徐。
元春披了個薄薄的披風,心頭很是不安。
皇上自那日後,又跟著偶遇了數次。
看著好像是她的運來了,可……元春知道,都是假的。
這是個吃人的地方。
每個人的笑容背後,都有另外一張,或者幾張臉。
她也一樣。
她低低的歎息一聲。
“可是怨朕來遲了?”
“皇上~”
元春連忙就要行禮,卻被孝穆帝一把托住,“急著找你,是有件事要問你。”
“……皇上您問。”
元春一頓。
她一直怕皇帝帶著目的接近她。
因為她真的給不了什麼。
雖是榮國府嫡女,可她的父親並未襲爵,當初太上皇賞了什麼官,現在還是什麼官。
賈家在軍中是有些話語權,但賈家一直是太上皇這邊的。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甄太妃並未給過半點照顧。
她明白,她隻要哄好了太上皇,該有的,就都有。
她不需要給賈家多大的臉。
倒是皇上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