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濃國南部,伊那郡鬆源寺的山門外,一個半老的老頭,也學著今川義真在那裡“負荊請罪”,顯然,他的“誠意”並沒有今川義真那麼足,他背的荊條,上麵的荊棘刺稀稀拉拉的,他自己也是穿著單上衣沿著台階往寺廟走,身旁還跟著一個應該是他兒子的年輕人,後麵還有幾名武士跟隨。
今川義真的錯誤,這個中年人也有份,他正是井伊家的與力地頭小野政直,而身旁的年輕人,正是他兒子小野政次。
小野政直對毫無疑問是今川家是忠心的,對井伊家也是忠心的,但,井伊家督直盛(井伊直平嫡孫)沒有親兒子,隻有親女兒,隻能靠婿養子傳承井伊家名,那麼這個婿養子,為什麼不能是自己的兒子小野政次?自家這個“小野”又不是小野妹子那個小野,遠不如“井伊”值錢……
所以當年,很早就獲得那份寫有井伊家老井伊直滿和井伊直義兩位井伊家老花押的北條家聯絡信,提交的時間,卻是在相對有腦子的今川治部大輔義元等人在駿東前線,主要精力放在聯絡關東群雄圍攻北條,才幾歲的今川龍王丸暫代看守的時候,這就是小野政直忠誠之外的“小小異心”,這種異心廣泛存在於日本各層武士中,加上一開始今川家令小野家作為井伊家的與力,本就有監視井伊家之意,因此今川家和井伊家到如今,也沒有追究小野家的問題。
對於小野家而言,可惜的就是再也沒有機會讓小野家的血脈頂上井伊家名了。此外還有一個額外的代價,他現在就被兩家強令,把井伊次郎法師請回來……
次郎法師,聽起來像是個男的,還和織田信長的吉法師看起來是一個係列,然而……這位次郎法師,就是之前被今川家通緝的井伊家後輩之一,也是井伊家條件中,今川義真必須納的側室,井伊直平的親曾孫女。
至於為什麼把請回她當做一件苦差事交給小野家,其實原因也很簡單——她原本的未婚夫,青梅竹馬的井伊直親已經跟這些年偷偷庇護他的奧山家家主奧山親朝的女兒奧山筱好上了,而她自己,如果還俗,原先的青梅竹馬沒了不談,還得嫁給一個她從沒見過,並且作為仇人一直在她心目中形象糟糕的人……
這種行為就像是苦情劇裡家長為了錢或者彆的什麼,把女兒嫁給又蠢又憨還和家裡有仇的村口地主家的傻兒子,隻要女孩兒的心思強硬點,把她“請”還俗,毫無疑問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小野政直高聲叫道:“井伊家臣小野政直,求見貴寺次郎法師大人!”
鬆源寺和供奉井伊家曆代先祖的家寺龍潭寺關係匪淺,否則也不可能敢在今川家的威勢下收留次郎法師。但它更是一座曹洞宗寺廟,比起“惡人正機”的淨土真宗(一向宗),培養出不少“名將重臣”、流行於中高階武家的臨濟宗,他們更像是中土被皇權修理過、和道門對抗過、和儒門融會過的和尚,至少比其他日本佛門更追求靜修。
因此這時山門口的值班沙彌便出來讓小野政直安靜,還說:“本寺隻有一個次郎法師小比丘尼,沒有什麼次郎法師大人,這位善信若是找人,便是尋錯地方了!”
“沒找錯,沒找錯,我便是找比丘尼次郎法師的。”小野政次忙不迭追上前去,由於後背荊棘條的幾根較長刺的存在,一邊被紮的齜牙咧嘴,一邊諂笑討好追上小和尚,樣子十分滑稽,讓他兒子都看不下去。
【“爹,你何必呢?為什麼要學那個今川家公子自殘呢?次郎法師又不是個講不通道理的人。”小野政次對著小野政直問道。
“井伊直平大人又何嘗是講不通道理的人?今川上總介大人都得要靠這麼做來逼迫井伊直平大人原諒自己,我也可以學嘛。”小野政直向兒子解釋道。
“逼迫?”
“是啊,逼迫,求人原諒,關鍵不在於你求的那個人有沒有原諒你,也不在於自己心誠不誠,而在於其他人認為你是否值得原諒。
所以不管你自己是否是真的認為自己錯了,總得把態度端出來!然後借他人之口,逼迫彆人原諒自己,今川上總介義真大人真是此道高手啊!
我們小野家,夾在主家井伊家和主家的主家今川家之間,是要多學一些能讓家族活下去的手段。”小野政直滿口對今川義真的崇敬之情以及對保住自家利益的固執。】
寺廟中又出來一個老和尚,允許小野家的人進去時,小野政次方從父親在今早出發前的“教誨”中回神。
小野政次和井伊次郎法師也算是青梅竹馬,當時次郎法師還沒有迫於局勢出家,還是一個叫“阿永”的女孩,加上被稱作“龜之丞”的井伊直親以及他自己,就是當年橫行井伊穀的三個小刺頭。
比起那些“不是和尚變壞了,而是惡人出家了”的一向宗寺廟,來自各級武家四時供奉不停的臨濟宗寺廟,鬆源寺並不大,很快,小野政次一行就見到了在做早課的次郎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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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永,不,次郎法師!”和兒時玩伴久彆重逢的喜悅讓小野政次差點忘記場合。
次郎法師念完經,方才回頭,看見一群人,當她注意到其中的陌生又熟悉之人時,方才明白來的是何人。
“小野叔叔。”
在日本古代,女性可以出家還俗一次,然後再出家,有權勢男性基本可以還俗出家左右橫跳,因此女性的第一次“出家”,基本算是走個過場,加上井伊次郎法師出家時本就是為了躲避今川家通緝,而不是真想遁入空門,因此什麼“貧尼已經出家,沒有什麼親人了”之類俗套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反而正正經經地以晚輩禮見過小野政直。
雖然當年把北條家偽造的文件交上去是小野家乾的,但是畢竟職責所在,井伊家他能說什麼?因此私人關係上井伊家後輩們也沒和小野家翻臉,甚至某些風頭緊的時候,還需要小野家這個對今川家“忠誠”的告密者,幫忙往鬆源寺或者奧山家送供給兩個孩子的生活日用,因此井伊次郎法師這聲“叔叔”叫的一點都不違心。
然後,次郎大師便注意到了她“小野叔叔”背上背的荊棘條,以及背上偶有沁出的鮮血。
“小野叔叔,這是?”
“誒,當年你兩位叔祖父的死,還有你和龜之丞的四處逃亡,都是我的錯啊!所以今天,我是來向你請罪的。”小野政直說完下跪,對著次郎法師一個土下座。
小野政次見狀也跪了下來,其餘井伊家侍衛等跟隨跪下也自不必提。
“這,小野叔叔,這又怎麼說起呢?當年的事情,小野家呈報北條家間諜和信件也是職責所在,隻是那今川五郎,其蠢……”沒等次郎法師完整罵出口,小野政直忍著痛強行站起堵住次郎法師的嘴。
次郎法師這才注意到,侍衛裡有幾個人的並沒有跟著下跪,而他們的衣服上,有今川家的木梳紋,她臉色大變,以為是今川家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殺了自己,而小野家就是被強令帶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