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曲郭氏,這是何解?”區雲溪久居海外,對此並不熟悉,是以有此一問。
李密先眯起眼晴,牢牢盯著這四個大字,一時間也猜不透軒轅策的用意,沉吟道:“老頭子說話向來留白三分,說真的,在下一時也沒有頭緒。”李密先不斷在口中默念這四個字,突然間靈光一現,驚道:“陽曲郭氏!或許和在下那位師弟有關。”
區雲溪又問道:“先生是說,郭元乃是梁人,且祖上定居在陽曲縣內?”
李密先不確定道:“說來慚愧,在下雖與郭元同窗十餘年,可對他的身世卻一概不知,但家師並非無聊之人,他既然將這四個字作為線索告訴我,那在下猜測,郭元與陽曲郭家必然大有淵源。”
區雲溪對此深感認同,點頭道:“既然如此,事不宜遲,我二人即刻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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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曲縣位於梁國兗州境內,作為當地首屈一指的名門望族,郭府緊臨大安寺,背靠萬壽山,麵對龍泉河。當代家主郭懷安年過七旬,但一生無欲無求,極重養生,且因與大安寺相鄰,飽受佛法熏陶,身子骨硬朗的很。郭懷安共育有三子一女,長女郭文婷早早嫁人,如今在夫家相夫教子。長子郭文墀一心鑽研學問,可稱得上一方大儒,次子郭文豹醉心武學,如今年近五旬,在陽曲縣內少有敵手,幼子郭文標善於經商,乃當地巨賈,富甲一方。
郭家可謂一門四傑,在陽曲縣地位超然,也正因如此,郭家三代人卻顯得有些平平無奇,難擔大任,郭懷安看在眼裡,急在心中,若自己與三位兒子相繼百年之後,這番家業誰人繼承。
郭家三個兒子之中,長子郭文墀最受器重,郭懷安也有意將其培養為下任家主。對此郭文豹、郭文標毫無異義,畢竟一人忙於武道修行,一人樂忠於在生意場上覆雨翻雲,哪裡還有閒情去爭搶一個空有虛名的家主之位。
這一日,郭懷安與郭文墀父子二人正在院中飲茶閒聊。郭文墀看向父親,小心翼翼說道:“爹爹,如今梁楚戰事如火如荼,我郭家如何明哲保身?以梁武帝的脾性,定會想方設法讓我郭家出錢出力。”
郭懷安手中把玩著一串由上等沉香打造的十八粒珠,欣慰一笑:“文墀,你能主動開口問爹,爹心裡很高興。”
又聽郭懷安繼續說道:“爹年事已高,而我郭家這份家業,總要有人繼承。文墀、你才學兼備,又寬厚仁德,乃是下任家主的不二人選,但性格內斂,如今肯為了家族考慮,主動開口,爹不妨將一些安排提前告訴你聽。”
郭文墀忙擺手道:“父親老當益壯,且二弟、三弟才能遠勝於我,文墀哪能擔此大任。”
郭懷安示意郭文墀稍安勿躁,笑道:“為父早已和文豹、文標通過氣,他二人對此並無異義。文墀,你可知道,為父最高興的,便是你兄弟三人之間和睦,從不勾心鬥角,爭權奪利。如今戰事吃緊,為父早已做好打算,你二弟門下弟子可加入行伍,派往前線作戰,為國效力,至於文標,大可將家產作為軍餉,以充國庫,分發給前線戰士,如此一來,於情於理,梁武帝都挑不出毛病來。”
郭文墀點了點頭:“父親未雨綢繆,此計甚妙。”
正當此時,管家來報:“老爺,門外有兩名外鄉人求見。”
“來有何人,可曾自報家門?”
“領頭那人姓李,自稱是山上來的讀書人,說與老爺有些淵源,特來拜見。”
“姓李的讀書人?”郭懷安沉吟道,“對了,那人多大年紀?”
“瞧著年紀不大,約莫三十來歲。”管家如實答道。
郭懷安在腦海中仔細回想,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李姓的讀書人,本想就此打發了,但最終還是命管家將人帶來見上一見。
不多時,管家領著李密先、區雲溪二人來到院中。
還未看清來人麵容,忽聽一陣爽朗大笑,李密先朗聲道:“久聞郭老先生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聽聞老先生是風雅之士,晚輩特帶來一份薄禮,還望老先生笑納。”說著從袖中抽出一幅畫卷,遞給身邊管家。
郭懷安接過後,展開一看,驚道:“這時顏公望的真跡!都說無功不受祿,老夫與閣下素未謀麵,這份大禮,我郭懷安可受不起。閣下究竟是何人,今日光臨寒舍有何貴乾?”
李密先一拍腦袋,笑道:“忘記自報家門了,老先生莫怪。在下李密先,至於我身邊這位,名叫區雲溪。我二人今日前來叨擾,全為郭元而來。”
郭文墀聽得一頭霧水,瞥向父親,隻見郭懷安額上滲出汗珠,極力克製顫抖的雙手,過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將一眾下人驅散乾淨,請李密先二人入座。
郭文墀本也想跟著一同告退,卻被郭懷安攔住,不得已,隻能陪著一同入座。四人就這麼圍著茶桌坐下,李密先老神在在,並不著急開口,亭中落針可聞,寂靜的嚇人。
因李密先、區雲溪二人身份敏感,郭懷安也不敢主動開口,生怕被有心人聽了去,使得家族受到牽連。李密先似是看出了郭懷安的顧慮,笑道:“郭老請放心,有島王在此,不用擔心隔牆有耳,你我大可開誠布公,暢所欲言。”
郭懷安看了眼雲裡霧裡的兒子,苦笑道:“老朽這幾十年來,衣食無憂,本想著將那段過往帶進墳墓裡,不曾想,該來的還是來了。隻是老朽有一事不明,閣下如何得知我郭家與郭元的關係?”
李密先也不隱瞞,直截了當道:“實不相瞞,我二人這半月時光已走遍梁國各大州城,隻為重新籠絡起家師早年間辛辛苦苦在梁國境內布下的內應,隻可惜晚輩道行不夠,僅憑家師的名號,仍不足以讓這些人心甘情願追隨,正一籌莫展之際,家師的一封錦囊,將晚輩指引到了這裡,說實在的,晚輩也沒有想到,我那位師弟竟是出自陽曲郭家。”
郭懷安聞言,苦笑更深,歎道:“李先生此言差矣,非是郭元出自我郭家,而是我陽曲郭氏,實為郭元家族仆人。”
此言一出,不僅是對此毫不知情的郭文墀,就連李密先、區雲溪也是震驚無比,以陽曲郭家的顯赫地位,竟也隻是郭元家族的仆人而已。
李密先自嘲一笑:“看來在下的功課做的還不夠到位,讓郭老見笑了。”
郭懷安笑了笑,開始追憶往昔:“老朽本姓尤,自幼便進入郭家為仆,雖是主仆,可主家並未將我視為下人,後來更是賜姓,老朽這才改名為郭懷安。當年老主人富甲一方,很快便遭賊人眼紅惦記,在當年那場劫難來臨之前,老主人鼎立相救,我郭懷安才僥幸能活,歸根結底,我郭家能有今天,全依仗老主人一家。之後聽聞老主人仍有一子尚在人間,老朽本想著將這份家業如數奉還,可小主人卻不願收回,並讓老朽安心活著,不必去管那些陳年往事,出於私心,老朽便將這些秘密深埋心中,連我那三個兒子都不曾透露,之後京城內傳出小主人身死的噩耗,老朽在傷心之餘仍有一絲慶幸,這世間再無人知曉老朽身份,所以說,閣下的師父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知曉這等秘事?”
李密先笑道:“家師名諱軒轅策,乃是當今第一謀士!”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郭懷安神色激動道,“可老朽仍有一事不明。坊間傳言,李先生與我家小主人向來不對付,這次為何會想到借助老朽家族的勢力?說句實話,單憑你與我家小主人的恩怨,老朽能與你同坐一桌,已經很仁義了。”
李密先撫掌大笑:“郭老快人快語,很和在下的脾氣。”忽的站起身來,搖頭苦笑道:“世人隻知我與郭元不和,卻不知我二人恩怨再深,說到底仍是君子之爭。更何況十幾年的同門情誼,縱有仇怨,仍不妨礙郭元成為在下心中唯一認可之人。如今我那師弟死在了慶陽城裡,而他畢生心願不過是推翻馮氏王朝,與心愛之人浪跡天涯,我這個做師兄的,生前幫不了他,隻想在他死後能完成他的遺願,等到哪天我李密先也駕鶴西去,在黃泉路上碰見郭元,能求個安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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