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懷遠瞪大雙眼,怎麼一頓飯的功夫,自己就莫名其妙多了個師弟!關鍵自己剛剛才敗在此人手上,這讓自己這個大師兄的麵子往哪擱。正想著如何拒絕,隻聽淩霄雲沉聲道:“遠兒,你先回避一下,為師有些事情要與你這位師弟單獨聊聊。”
盧懷遠小聲嘟囔道:“有什麼事遠兒聽不得麼!”嘴上雖這麼說,可見淩霄雲神色凝重,也不敢胡鬨,默默退了出去。
見四下無人,劉瓊小心翼翼問道:“不知前輩有何要事?”
淩霄雲笑道:“既然已行過跪拜之禮,你我便有了師徒之名,之後以師徒相稱既可,不必再叫我什麼前輩,況且在下也不比你年長幾歲。”
劉瓊赧然道:“弟子知曉了。弟子鬥膽問師父,為何要弟子暗中在此地組建一股勢力,難不成師父也想趁著梁楚交戰之時揭竿而起,也好火中取栗,問鼎天下?”
淩霄雲輕笑道:“那你未免太過抬舉在下了,且不論淩某一介閒雲野鶴,誌不在奪取天下,且在下修為雖高,可論排兵布陣,行軍打仗,卻是白紙一張,哪裡是司空厲、百裡勁等人的對手,在下之所以如此,全是為了我那徒兒謀條後路罷了。”
劉瓊疑道:“這與大師兄又有何乾?”
淩霄雲歎道:“你久居這偏僻之地,對中原之事恐不甚了解。一月之前,梁武帝不知為何突然下旨,召開中原武林大會,梁國各路高手齊聚雲音寺,爭奪馮靖全禦賜的武林盟主之位,恰逢當時,司空厲奇襲幽州,梁國大軍趕赴幽州應戰,而在雲音寺比試的梁國宗師,幾乎傾巢而出,一同前往幽州為梁國大軍助陣,我那徒兒從未經曆過戰事,非要纏著在下帶著他趕往幽州觀戰。彆看我那徒兒年紀不大,誌向倒是不小,在親眼目睹了戰場的慘狀後,立誌要重鑄這座破碎的山河,讓百姓遠離苦難,讓這天下永無戰事!”
劉瓊長大嘴巴,好久才回過神來,由衷讚道:“年少有為,青雲之誌,弟子自愧不如。”
淩霄雲亦是自嘲道:“莫說是你,便是在下,聽到這番話,也覺弗如遠甚。而我那徒兒,天資聰穎,以後當真從軍,淩某也堅信他可以戰無不勝,立下赫赫戰功,可他性子剛烈,機敏有餘,卻不會變通,對於官場上的人情世故更是一概不知,在下擔心他不小心得罪了那些上位者,這才想著幫他謀條後路,而這極北之地,正是他的退路,若真有那麼一天,有這一萬人馬在,便是他最後的底牌,或可令他東山再起,不至於受人打壓,鬱鬱不得誌。”
劉瓊笑道:“師父對大師兄可真上心。”
“畢竟是首徒,加上此子對練槍頗有心得,淩某一身本事得以傳承,自然會上心些,至於你,練刀多年,一身修為已成定式,再想學槍,隻怕是難如登天,淩某雖對刀法一知半解,但內功心法卻頗有心得,而當世用刀第一人,莫過於昔年與劍神曹邛齊名的刀客仇爻,我與曹劍神相熟,若有機緣,為師會親自替你向仇爻討要一本刀譜。”
“多謝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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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一段時間,淩霄雲、盧懷遠便在庭院中住了下來。對於這個橫空出世的二師弟,約莫是第一次做師兄,盧懷遠不知如何相處,便可以與劉瓊疏遠。而劉瓊每日早出晚歸,處理淩霄雲所交代之事,也少宇盧懷遠撞見。
劉瓊本就是極北之地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如今沒了屠迪、餘力,更可謂隻手遮天,加上有淩霄雲相助,辦起事來毫不費勁,遠比想象中更加順利,當地馬賊大多是為了逃避苦難,背井離鄉,也有少數人本就品行不端,這類人被劉瓊驅趕出境,加上極少數不願追隨劉瓊的馬賊,最終僅留下不足七千人。劉瓊唉聲歎氣,當日信心滿滿,打著包票,如今卻不知該如何向淩霄雲交差。
淩霄雲也沒有過分為難這位弟子,能留下七千人已遠超自己的預期。如今人已經有了,下一步便是戰馬戰刀,邊境多有走私販馬之人,通常會以高價將中等馬當做上等馬強買強賣給往來商賈,以牟取私利,劉瓊雖在極北之地聲名在外,可在楚國珠貫城內,還真沒誰將一個小小的馬賊頭目放在眼裡,一文錢也不讓,劉瓊怒火中燒,可想到師父交代的事情,這才忍住將那馬販子的脖子給擰斷的衝動,捏著鼻子掏錢買馬,做那冤大頭,為防止有心人察覺,隻在一處少量購買,且每次之間間隔三五日,換人采購。
至於楚國戰刀,更是千金難求的稀罕物件,劉瓊便是有通天之能,也不敢在司空厲眼皮子底下頂風作案,好在馬賊們都配有各自兵器,戰刀一事,暫且擱置。
打造一支軍隊,本就需要耗費大量財力物力,劉瓊雖家財萬貫,也不免有些吃力,淩霄雲對此更是有心無力,隻能一切從簡。好在所有事情仍在按部就班的進行著,雖進度緩慢,可好歹在逐步走上正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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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盧懷遠正在房中感受“斷魂”槍身上散發出的寒意,這杆由師娘所贈的名槍,之前從未出世,但二師父曾言,此槍之利,比起那杆天下聞名的“幽嵐槍”更勝一籌,而經過大半個月時光,盧懷遠與此槍十分契合,用起來也更加得心應手。
突然,淩霄雲推門而入,沉聲道:“遠兒,趕緊收拾收拾,隨為師回去!”
盧懷遠見二師父麵色凝重,心知必有大事發生,不疑有他,抄起長槍便從床上跳下。
師徒二人走出庭院,恰巧碰上回來的劉瓊,見二人收拾好行囊,行色匆匆,忙問道:“師父不是答應弟子會在此地待上一個月麼,這才幾天時間,怎麼就要走了?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淩霄雲點了點頭,歎道:“事發突然,我師徒二人得抓緊回去,你且放心,待處理完事情,為師便會即刻返回,之後長則半年,短則一兩月,必會來此地協助你,期間若有要事,你亦可前往劍神山尋我。”不等劉瓊答話,抓住盧懷遠,衝天而起,消失在原地。
自打認識淩霄雲起,盧懷遠從未見過二師父如此倉皇失措,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可這個最大可能的“也許”,盧懷遠完全不願去想,不敢起念。而淩霄雲也在糾結,是否該將那個殘酷的真相告訴徒弟,二人就這麼一路無話。察覺到徒弟的異樣,淩霄雲歎了口氣。
幾乎同一時間,梁國境內一處僻靜山林中,一名閉關的中年劍客走出山洞,此人正是大器榜榜眼卓不凡,隻見他摘下背後長劍,雙手倒持,麵朝北方,深深鞠了一躬。
鄱陽城內,聽從了李密先之言保留實力而主動撤兵幽州的大楚軍神帶著李顯回到皇宮,對於這個意外之喜,陳雄龍顏大悅,也並未責怪幾人,反倒對李密先奉若神明,直言以如今大楚國力,仍難與梁國抗衡。命司空厲將李顯軟禁起來,嚴加看管。下一刻,司空厲似是感應到了什麼,神情一窒,默默退出大殿,並未前往特意為李顯住呢比的住處,而是回到司空厲的將軍府,接過下人準備好的兩匹千裡馬,對著李顯說道:“煩請李老前輩隨本將走一趟。”
李顯雖未階下囚,卻無半點討饒,冷笑道:“你那主子命你將老夫囚禁起來,可司空將軍似乎並沒有將你主子的命令放在心上,這是要帶老夫去哪?莫不是堂堂大楚軍神也準備私通梁國,起兵造反了?”
司空厲卻未動怒,反而神色淒苦:“本將即刻要去一趟劍神山,有勞前輩同行,至於為何,等到了地方,前輩自會知曉其中緣由。”
一處海外仙島,出海尋訪機緣的仇爻環胸而立,衣衫破損,發絲飛揚,身旁躺著一條奄奄一息的惡蛟,頭頂插著兩柄彎刀。心有所感下,仇爻肆意狂笑,迎風而立,朝著那萬裡汪洋呼喊道:“劍氣縱橫三萬裡,一劍光寒十六州。曹兄,你我來生再做兄弟!”
雲音寺內,一位滿頭青絲年紀輕輕卻成為天下佛首的柳公仰走出房間,點燃一盞長明燈,朝著北方合十行禮,心中暗暗想到:若非前輩,晚輩也沒有機會成就現在的地位。
梁國慶陽城渾天監察院內,監正遲金水夜觀星象,突然間瞪大雙眼,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發現不是在做夢,忙手腳並用跑出監察院,不顧天色已晚,有違禮製,求見統領王朝內負責觀天卜卦的頂頭上司曲懷爾,後者見遲金水神色慌張,卻難掩激動,問道:“遲監正,有何喜事?”
遲金水跪倒在地,強忍主心中狂喜,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激動道:“下官見過曲先生,適才下官夜觀天象,瞧見北方一顆孤星隕落,與此同時,監察院內那盞象征著曹邛氣數的本命油燈無風自滅,想來曹老賊大限已至,命不久矣了!”
曲懷爾先是一愣,隨即撫掌大笑,眼角都笑出了眼淚:“這等喜事,老夫得立刻進宮稟告陛下,遲監正放心,此事記你頭功,老夫必會在陛下麵前替你美言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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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神山上,曆經慶陽城一戰之後的曹邛愈發顯得垂垂老矣,若非內力深厚,恐怕也撐不到今時今日。回望這一生,仗劍江湖,快意恩仇,與仇爻結伴而行,後與盧林乙成為摯友,一生遇到無數對手,最終這些人幾乎都成了自己的手下敗將,臨了連天下第一也做過,更破了空山僧橫行天下四十載的不敗金身,何其壯哉!已無太多遺憾,唯一入室弟子盧懷遠不願學劍,讓曹邛好生懊惱了一陣子,堂堂劍神的徒弟不練劍,傳將出去,成何體統!所幸臨終前偶得劍道天才少年葉輕羽,二人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曹邛對這位驚才絕豔的後輩傾囊相授,助其開智。最終憑借曹邛儘心竭力的輔導,加上劍神山上天時地利具備,今日葉輕羽終於開了心竅,眼神不再混沌,且直入一等境界!
看著眼前這個對自己有著授業之恩的老劍神,葉輕羽眉頭緊皺,往日的場景浮現在眼前,一想到這位前輩即將油儘燈枯,不禁鼻子一酸。
大限將至,曹邛卻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笑道:“小子,人生自古誰無死,不必為老夫難過,你天生劍胎,受‘太阿’神劍青眼,如今在老夫的幫助下連破數境,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那頑劣徒兒年幼時曾與老夫置氣,不肯練劍,好在晚年讓老夫遇到了你,不然我曹邛這一身本事可就後繼無人了。如今的劍神山,劍塚之內古劍劍氣已被你身後那柄‘太阿’吸收了大半,而那座上古劍陣的開啟之法,老夫隨後也會一並傳於你,至於陪了老夫大半輩子的‘飛英劍’,對你而言用處不大,且留給老夫當做紀念。如今你剛入純青境,已可施展禦劍之術,至於那千裡之外取人首級的飛劍術,等你何時入了入神境,便可運用自如,但老夫相信,憑借你的獨特天賦,或許出神境便能自行參悟其中奧妙。”
葉輕羽抱拳道:“前輩於我,恩同再造,這份恩情,晚輩銘感五內,永世不忘!”
曹邛笑道:“彆謝老夫,若你是個庸碌之輩,我曹邛也不會選擇你。”
見葉輕羽還要再說些什麼,曹邛突然臉色一變,似是感應到了什麼,沉聲道:“司空厲正在趕來的路上,依此人的性子,若知曉你心智已開,必然會逼迫你替楚國朝廷賣命。我輩劍士,豈能摧眉折腰事權貴,需學老夫,學那卓不凡,學李顯、莫子鋒,青衫仗劍,快意江湖,速速退去,莫讓司空厲找到你!”
葉輕羽聞言,跪倒在地,對著曹邛畢恭畢敬磕了三個響頭,瑟聲道:“前輩不肯收徒,晚輩絕不強求,隻不過無論如何,在晚輩心中,您老永遠是我的師父!”之後腳踏長劍,禦空而去。
曹邛望著葉輕羽逐漸遠去的背影,不由想到,若禦劍飛行的是盧小子,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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