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薛洛悠悠轉醒，已過了好一會兒了。
她躺在枯草地上，身上嚴嚴實實地蓋著一件長衫。長衫上散發著淡淡的鬆木清香，是讓人寧靜而安心的氣息。在清香之外，還摻雜著一點血腥氣，仿佛在提醒著自己，剛才發生過的那些驚心動魄。
她睜開眼睛，看見了期待了一晚上的月亮，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天邊。
她又微微側首，看到了泛著銀色波光的水麵旁，李玄然靜靜地坐著，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醒了？”
李玄然見薛洛醒了，扔掉了手中把玩的碎石，湊了過來：“有沒有哪裡疼？”
薛洛略微活動了一下，身體沒有不對勁的地方，隻有手和臉上受了點擦傷，疼痛可以忍受。她輕輕搖了搖頭：“這是在哪兒？”
“密林外，渭水邊上，”李玄然頓了頓，似是知道薛洛下一步想問的是什麼，“圍林的人是我知會掠羽帶來的，引你上鉤的那幾人不知有沒有抓住。”
薛洛點了點頭，回憶了一下：“吳慧茹被我射中一箭，大致在腰腹的位置上，就算是沒抓住，她也掩蓋不掉，”又問，“是誰告訴王爺的？”
“魏寒鬆，”李玄然淡淡地回答，聽起來有些不情不願，“他找到我的時候，我從陛下的帳子剛出來不久。”
原來，魏寒鬆還是發現了端倪，可是他沒有按照自己的要求去尋魏正卿，而是去找李玄然去了。
薛洛頓時有些緊張：“那父親知道今晚之事了嗎？”
“想必，他現在應當已經知道了，”李玄然頓了頓，“魏寒鬆告訴我，他先去刑訊營帳，讓魏正卿做好準備，再去尋薛將軍。是你安排他的？”
“是，”薛洛扯了扯嘴角，“真是苦了他了。”
李玄然沒有接話。
想到今晚發生的事情始末，薛洛顯得很是自責：“沁兒被拘了起來，我便有些亂了陣腳。看到字條上的‘破局’，我貿貿然前來，想要知道幕後之人是誰，又是如何布局的。我把自己的性命安危寄托在旁人的營救上，可我沒想到，若是我死了，真相又該如何大白？我不該如此魯莽的。”
“那日在玄都觀，吳知禮為了與我打賭，把吳慧茹推到在地都無動於衷。那可是他的親妹妹！大殿上，老侯爺和侯夫人句句設下陷阱，若是腦筋轉得慢些，早就被套進去了，”薛洛索性一股腦地把自己的心裡話全都倒了出來，“漢陽侯府哪裡是什麼良善之家？我說過日後一定要謹慎再謹慎，可還是像個傻子一樣被人耍得團團轉。”
李玄然仔細地聽著薛洛近乎自言自語的呢喃，過了半晌，才寬慰道：“你能做到如此，已是很好了。在赴局之前，也知道為自己留了後路，比之之前，已有了很大的進步。”
薛洛抬眼，看見李玄然的神情很是柔和，沒有要責怪自己的意思。她這才發覺過來：“今晚又給王爺添了好大的麻煩，幸好王爺不曾怪我。”她又笑了笑，透著赧然，“我還以為，王爺會像之前在彙福樓那樣，對我……”
話說了一半，覺得這話有些不大合適，薛洛便住了嘴。
李玄然的聲音悠悠地傳到了耳邊：“怎會怪你呢？我明白，你是關心則亂。抱歉，是我來晚了。”
薛洛愣住了。她沒想到李玄然會這麼說，連忙解釋：“是我該抱歉才是。我非但沒聽王爺的叮囑，反而給王爺添了不少麻煩。若不是袖箭，我恐怕難以堅持到現在。”
李玄然露出了淡淡的一絲笑容，慢悠悠地道：“原來，你也知道沒有聽我的話。”
薛洛的臉頰頓時如火燒一般，她連忙背過身去，支支吾吾了半天，卻隻說出了兩個字：“抱歉。”
李玄然瞧著眼前少女藏在了他的外袍之下，顯得格外的纖細與嬌小。一頭如瀑般的長發，淩亂地散落在身後。
他想伸出手，去理一理她有些紛亂的發絲，可伸出的手，又攥成了拳。
薛洛背對著李玄然，手中沁出了微微的汗意，內心湧上了沒來由的緊張，比午間得知薛沁被押在刑訊營帳時還要再緊張上少許。
自從結識李玄然以來，她一次次地提醒自己，不要與他牽扯太深。可經曆了樁樁件件，反而讓二人的關係越來越近了。自己與他共度了一次次的危機，就好像是命運的雙手，一次次地將二人推在了一起。
她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這長興城中人人都想嫁的李玄然，難道，自己也一樣淪陷了嗎？
可這樣的自己，身患癔病、被人人視之不祥的自己，又有誰能夠心無芥蒂地接受呢……
她用力將紛亂的思緒從腦海中剝離，深吸了一口氣：“王爺，咱們回去吧。事情鬨得這麼大，我總要早一點回去告知父親他們，想好應對之法。”
薛洛撐著胳膊起來，胳膊上傳來了一陣刺痛。她“嘶”了一聲，李玄然連忙扶住了她：“是不是傷著之前的舊傷了？”也不顧禮儀規矩，徑直掀開了薛洛的袖子，輕輕轉了轉她的胳膊。好在，手臂上隻受了些擦傷，傷口的血跡已經乾涸了。
薛洛的臉紅著，不好意思地將手臂從李玄然的手中抽出來，可抽了一下，沒有抽動。
李玄然全然不在意，放下了她的衣袖，又扶著她，讓她慢慢躺了下去：“不著急，休息一會兒再走吧。”
薛洛聽話地躺了下去，算是默認了。冬天的枯草地毫無生機，躺在上麵，能聞到乾燥的土壤氣息。草梗有些硬，還有些紮，可薛洛卻沒有亂動，一直保持著同一個姿勢。
她轉頭看向河水，月光下，河水靜靜地流淌著，水波蕩漾間，好似藏著自己無儘的心事。
李玄然坐在薛洛的身旁，一直看著那張令他魂牽夢繞的臉龐。
清冷的月光下，她的皮膚散發著瑩白的光彩，純淨而又無暇。她的睫羽隨著眼睛一眨一眨地輕顫著，好像蝴蝶微微扇動的翅膀，不經意間便撩動了人心。
“每次與你相遇，總是匆匆忙忙，從來沒有和你好好說過話，”李玄然攥成拳的手終於鬆開了，“我想和你好好說說話，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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