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互相尊重。”沈婕笑吟吟地把盛好的湯擺在肖堯麵前:“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一股惱怒從肖堯的心底直衝腦門。
如果說剛才的“心急了容易噎著”還算是一個可以下的台階,“相敬如賓”的宣告就嚴重不符合他的心理預期了。
100被拒絕的被動技能又發動了是吧?
明明自己為了她放棄了……
沈天韻見肖堯的臉色不好看,慌忙打圓場道:“你倆說的都很對。我自己的家庭就是這樣,小事媽媽都聽爸爸的,大事商量著來,爸爸也一直都很尊重媽媽。”
兩個人都不吭聲了。
“彆一臉不信,”沈天韻又補充道:“你倆現在還是小孩子,不成熟,會慢慢長大的……”
二人瞥了沈天韻一眼,心裡想的都是“明明這裡年齡最小的人是你吧。”
“對了,張正凱今天來找我了。”肖堯覺得,正事還是得說。
沈婕臉色一緊:“來哪,學校?”
“那倒沒有,就是給我打了個電話。”肖堯原封不動地把整個電話的流程給兩位少女重複了一遍。
沈婕和沈天韻對望了一眼。
“怎麼了?”
“你個豬,”沈婕站起來一半,又坐了回去:“這下張正凱肯定知道我在你這了!”
“也不一定吧……”肖堯還想再掙紮一下。
“你從明天開始,放學的時候一定要做好反跟蹤工作,”沈婕鄭重囑咐道:“彆把他引到家裡來。”
“知道了,”肖堯嘀咕道:“這個小王八蛋。”
“王八蛋倒也不至於,”沈天韻插了進來:“張叔其實挺……”
“天韻!”沈婕出言阻止:“就是個小王八蛋。”
“媽,告訴肖堯吧。”沈天韻堅持道。
“我昨天夜裡已經——”沈婕道。
“沒事,你讓她說。”肖堯拉了沈婕一下,他想聽女兒換個角度再說一遍。
“昨天我和我媽打電話聊過這事了,”沈天韻轉向肖堯道:“在我的世界裡,張叔確實是媽媽的未婚夫——前未婚夫。”
“嗯。”肖堯點了點頭。
“他們在媽媽高三那年正式訂婚,之後媽媽就去澳大利學留學了。”
“嗯。”
“媽媽從澳洲回來以後,張叔又在德國上學。”
“嗯。”到目前為止,兩個人的說法還都對得上。
“所以雖然訂婚多年,也是沒有見上過幾麵,據說是連手都沒有牽過。”
“嗯……”肖堯心想,你這麼說,我就姑且這麼信吧。
“後來張叔從德國回來,雙方父母就開始準備婚事。”
“嗯。”
“就在婚禮前的一個月,張叔和媽媽一起出去公乾,遇到了車禍。”
“嗯?”昨天晚上沈婕說的是不是,還沒準備籌備婚事的時候?
“張叔明明有機會自己逃生,但是他的第一反應是把媽媽推出車外。”沈天韻說完這句話,便不再言語。
“原來是這樣。”肖堯說。
“你這是什麼反應?你在想什麼呢?”
“自從認識你娘倆兒以後,我就經常做一個怪夢。”肖堯說:“也不叫經常吧,反正做了好幾次。”
肖堯把那個夢的內容說給兩位少女聽——自己是如何與沈婕一起坐車出去,如何發生車禍,又是如何把沈婕推出車外,最後如何被大貨車碾過。
“弄了半天,”肖堯最後輕笑了一聲:“張正凱竟是我自己?”
“做這種夢,還是好幾次,應該不會是單純的巧合吧?”沈婕托起腮幫子,看看沈天韻,又看看肖堯,目光明顯柔和了許多:“你……當真,也會像他那樣做?”
他覺得自己其實並吃不太準,不過這種時候隻有一個選項,那就是堅定地點頭。
“謝謝。”沈婕看起來相信了他。
“應該的。”肖堯挺了挺胸。
“好啦,”沈天韻高興地拉起肖堯和沈婕的手:“敬個禮,握握手,以後還是好朋友。”
“我才不要當好朋友……”肖堯抱怨道。
“張正凱這人,雖然很煩人,我也確實是不喜歡他,”沈婕搖了搖肖堯的手,腦子裡卻是在想彆的事:“但本質並不壞。”
“本質並不壞,”肖堯不以為然道:“指死纏爛打跟蹤騷擾你,以及給你父親施壓,趁人之危——”
這事兒看不出來本質壞不壞,頂多能看出是真愛,肖堯想。
“隨便了,總之我必須解除和他的婚約,立刻,馬上,”沈婕的反應很堅定:“我是說,絕對不能立下這個婚約。當初我逃出來的時候,想的都是為了你——”
她說“你”的時候,是看著沈天韻的,接著又想起什麼,再看向肖堯:“你們。”
“嗯。”肖堯用筷子撥弄著自己的空碗,沈天韻已經在盛第四碗飯了。
“但是現在看來,這也是為了他好。”沈婕說:“隻要不和我訂婚,他就不會死了……吧?”
“不是,那死的人不就成了我嗎?”肖堯脫口而出。
“我們已經有了事故的具體時間,地點,”沈天韻道:“到時候避開就行了。你可不能死,死了就沒有我了。”
那樣的話,讓張正凱避開事故其實也是辦得到的,肖堯想。
但是,他不願意再開口抬杠。他知道沈婕對張正凱的厭惡,這也許隻是讓她自己更心安理得的說辭。
不管怎麼樣,堅決退婚就對了。
肖堯擔心的隻是,如果厄運必然落在沈婕第一個未婚夫的頭上,那自己也彆想躲得過。
畢竟,時間線會自我修正……吧?
惡魔阿斯摩太殺死了撒辣7個未過門的丈夫……
等等,隻是一起偶然事件,自己為什麼會往那方麵想?太扯了。
短短的兩秒鐘內,肖堯腦海中已經完成了上述亂七八糟的發散性思維。
……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話題已經又改變了。
“你確定不參加中考了?”
“嗯,以我這成績,還是直升本校,繼續當體育生最穩。”
“也好。”肖堯參與了進來。
“好什麼好。”沈婕不滿道。
“中考就在下個月了,現在說什麼也都遲了。”肖堯提醒她。
“老的小的,都喜歡走捷徑,沒點誌氣!”
吵吵鬨鬨中,晚餐接近了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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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後,沈天韻出門跳廣場舞了,臨走前還按著肖堯和沈婕的肩膀,要求他倆承諾不要再吵架。
“哎,好乖。”在收獲了二人的保證後,沈天韻輕飄飄地離開。
“沒大沒小。”沈婕在背後點評道。
接下來,她幫著肖堯一起收拾了餐桌。
肖堯扭頭,隻見沈婕麵對眼前的盤子如臨大敵一般,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來盤子的一角,為了避免沾上盤子中的油汙而費儘心思的樣子……
卡哇伊捏。
“你彆越幫越忙了,我自己來吧。”肖堯道:“笨手笨腳的,乾活要工錢,再給我把碗砸了。”
這話以前媽媽和肖堯說過,奶奶也和肖堯說過。
原封不動拿來說彆人,超爽的!
“哼!”沈婕不滿意地哼了一下:“本小姐幫你是你的榮幸,知道嗎?”
說完,少女不耐煩地拍了拍手:“好了,好了,這裡我就交給你了,彆搞砸哦。”
乒乒乓乓地收拾完,肖堯又把沈婕塞在床底下的痰盂拿出來衝洗。
“哎呀,我都給忘了,”沈婕說:“放著我來!”
嘴上這麼說著,她的手卻藏在身後,腳底下跟紮根在地上似的。
“算了算了,”肖堯道:“你穿鞋,陪我出去走走。”
“啊?可是我今天走了一個下午哎,”沈婕抱怨道:“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說吧!”
“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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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肖堯還是沒能把沈婕跩出門,還被她用作業的事反殺了。
在沈婕的督促下,他開始坐在飯桌前,做卷子。
沈婕坐在他90度的位置,插著耳機,手裡拿著一份全英文的報紙。
這讓他想到了從前母親督促他寫作業時的情形。
“這什麼報紙啊?”肖堯問:“看得懂啊?”
“《華夏日報》。”
“喔。”
過了一會。
“你在聽什麼啊,咱國家還有同步報紙的磁帶嗎?”
“我戴耳機的意思是我聽不見你說話。”沈婕摘下一隻耳機。
“hat?”
“好好寫作業,寫完之前不許和我說話!”沈婕翻了個白眼。
“媽,你辛苦了。”肖堯感動地說。
“我要有你這樣的兒子,我就買塊豆腐撞死自己!”
肖堯安靜了十分鐘,又戳了戳沈婕:“老婆。”
“寫完了?這麼快?”
“沒。”
“那你——”沈婕瞪眼。
“你看這個,張明明同學是短跑運動員,在百米競賽中,測得他在5s末的速度為10.4s……”肖堯把卷子旋轉45度推過去,人也往沈婕那邊靠了靠——他嗅到了一股濃鬱的玫瑰花香,由於這股香氣太過濃厚並且寫實,以至於讓他覺得,自己現在正置身於玫瑰花叢綻放下,掛滿露珠的早晨。
她身上到底是什麼東西那麼香?
“不會。”沈婕看了一眼題乾,乾脆利落地把卷子又推了回來。
“這高一的題哎學姐。”
“我文科生哎學弟。”
是說,肖堯自然也是想選文科,他搞不懂為什麼現在還要寫他媽的物理作業。
……
“沈婕。”
“又,乾,嘛!”沈婕再次摘下耳機,她的忍耐似乎已經快要到了極限。
“你說,做你的未婚夫,真的是連手都牽不到的?”
肖堯指的是張正凱——沈天韻說他倆訂婚以後聚少離多,連手都沒有牽過,肖堯覺得真是哄鬼。你要說沒上過床,我還姑且將信將疑一下,但這……根本不符合邏輯好伐。
沈婕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牽手牽手牽手,這題還就真過不去了,純潔一點不好嗎?”
“啥?”肖堯有點迷惑,她理解成啥意思了?
“我不是早就給你牽過手了嗎?”沈婕伸出自己的右手,拉住肖堯的左手,隨後,分開了他的五指:“牽,今天給你牽個夠!”
肖堯還沒反應過來,兩個人就已經十指相扣了。
接著,一陣劇痛從五指間傳來。
“痛痛痛痛痛……”肖堯想要掙脫她的魔爪,卻絲毫抽不出來。
他剛要試圖反握回去,沈婕已經不再用力,就這麼,正常的,牽著:“能好好寫作業了嗎?”
“我其實不是這個意思……”肖堯嘟噥道。
沈婕顯然誤會了他,不過他還是很高興,畢竟沈婕默認了他才是那個“未婚夫”。
“開心了吧?”沈婕揶揄道:“朕不給,你可以搶。”
“那你會討厭我嗎?”肖堯半開玩笑道。
“會的唷。”沈婕笑顏如花。
肖堯吃不準她說“會的唷”到底幾分真幾分假,不過這時候可不能認輸。
沒記錯的話,這是自己第二次和沈婕牽手,殿堂裡的不算。第一次在“水木年滑”溜冰場,他實在是太慌張了,以至於還沒有注意到發生了什麼就已經結束了。
至於殿堂裡肢體接觸的回憶,如今想來,已是如夢境中般,一樣的抽象。
沈婕的手心與手背皆如白玉般,手指修長且青蔥有力。神奇的是,經常鍛煉的她,手上卻沒有一點角質層,是如此的光滑、柔軟且溫暖。
肖堯的精神恍惚了起來,沈婕的小手溫暖著他的手,此時心臟不爭氣地開始飆車。瞬間,他的腦海中突然湧現了很多想法,又忽的如同潮水一般散去了——他可不想再惹沈婕生氣。
手心開始微微發汗,他的鼻子敏銳地捕捉著空氣中清晨的玫瑰花香,腦子裡雜亂的想法讓他無法集中注意力在作業上。他費了好大勁才開始寫了一點,但是又不自覺地停筆了。
是說,左手不能扶著作業本,它老飄啊……
臉開始微微發燙,麵對當前的情形,小小的自尊心讓他既感覺懊惱,又覺得無可適從。他有點想抽出自己的手,但身體卻像被春日裡的第一縷陽光所照耀的殘雪,隻能無可奈何地變成一灘積水而動彈不能。
臉上冒著熱氣,仿佛置身於有點微醺的蒸拿房,抑或是在泡溫泉的時候,熱氣撲在臉上一樣,這一刻,肖堯已經什麼都不想去思考了。
經過了一番艱苦奮鬥,最後,他終於強行把注意力集中在作業上了,但自己的身體和鼻子仿佛都在嘲笑他的選擇。
芬芳和柔軟都在時刻提醒著他的大腦,讓他記得自己現在的處境。就這樣,來回掙紮的他在半醒不醒中,完成了和桌麵上作業的較勁。
“這麼快?彆是亂做的吧。”沈婕翻看著他的作業:“正確率似乎……還可以?”
“文科生這時候又知道對錯了?”肖堯發現了華點:“而且兩個多小時了,哪裡快了!”
沈婕終於放開了他已經麻木了的左手。
他甩了甩自己的手:“今天,謝謝你了。”
“謝我什麼?”沈婕拿過肖堯的書包,幫他把作業一本一本放進去。
“嗯,”肖堯想了想:“我說了你不許笑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完了,你可以說了。”
“嗯……”肖堯打了個哈欠,抹了抹自己的臉:“我初一的時候,喜歡我們班一個女同學。”
“你怎麼那麼多前女友故事啊。”沈婕故意撅了撅嘴。
“哪有什麼前女友,就是……你知道,年少懵懂……”肖堯比劃著。
“好好好,你繼續講。”
“那個時候我就想,要是能和她結婚就好了。我們在校外租一個小房子,在我的想象中,那是一座藍色的小屋,亮著柔和的,黃色的燈光。
“每天,我都能和她手拉著手,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做東西吃,一起寫作業,再一起睡覺——純睡覺,就跟我們昨天那樣。
“其實,我後來有一天就忽然不喜歡她了,但是那種想要結婚,一起生活的心情卻保留了下來。
“所以,今天要謝謝你陪我做作業,又多達成了一項。就這樣。”
沈婕就那樣,看著肖堯,臉上的神色捉摸不定。
“怎麼了?”肖堯有些忐忑:“我知道你不會理解的啦,又要說我什麼,愛上愛情?”
“沒有,”沈婕認真地說:“如果有一天,你也忽然不喜歡我了,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我不會怪你的。”
“絕無可能。”肖堯斬釘截鐵地說。
“你哦,你哦,”沈婕歎了一口氣:“你這種戀愛腦的男的,也太少見了吧!”
“戀愛腦,啥意思?”肖堯聽不明白。
“未來的網絡流行語,天韻跟我講過。”沈婕解釋道:“反正就是很癡線。會不會是因為太缺乏父母的愛了?”
“沈婕。”肖堯把手蓋在了沈婕的手背上,後者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抽走了。
少女看著肖堯受傷的眼神,又反過來抓住他的手,安慰道:“不過,也蠻可愛的。”
“沈婕,我有許多事情想和你一起做,還有和你一起走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肖堯的聲音和表情都是同樣地深情款款。
沈婕垂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隨後又抬起頭來,豪邁地笑著說:“好的呀。”
“謝謝。”
“未來的我到底遭遇了什麼,怎麼會喜歡上你這樣的人哦……”沈婕溫柔地笑著,捏了一把肖堯的臉蛋。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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