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擦咧,今天這思維竊聽的發動頻率是不是有點過高了?要死要死要死。
很快,路況恢複了正常,大巴繼續行駛,車內也恢複了原本的安靜。
但在這期間,鬱璐穎一直,就那樣,從上到下地審視肖堯,就像要把他的靈魂也從肉體裡拖出來好好查驗一番。
肖堯被她盯得全身難受,隻得做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狀,雙手扶膝,腰背挺直,儘量遠離。
直到他用餘光看到鬱璐穎轉回臉去,這才小心翼翼地放鬆了一些。
突然,鬱璐穎開口了,她的聲音壓得很輕,但卻一字一句,清晰地傳進肖堯的心裡。
“你自己控製頻率吧。然後,事前都給我打個電話說一聲,彆讓我在外麵出洋相,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你在說啥?”肖堯不可置信地確認道。
“聽不懂就算了。”鬱璐穎說。
“真的可以嗎?”肖堯很吃驚,就這樣而已嗎?就這麼平靜地答應了嗎?原以為她會情緒激動地痛罵自己來著。
“我說我答應你,就是答應你了,”鬱璐穎閉上眼睛,兩行清淚從眼縫中流出,肖堯覺得,自己的眼角有點癢:“這也許就是我的命吧。”
“你不用這樣,想罵我就罵吧,下車到沒人的地方罵也可以。”肖堯見她流淚,又慌了陣腳:“我可以再堅持,多痛我都能忍,撐到哪天是哪天。”
“不用了,不用忍了,我已經想好了,真的。”鬱璐穎疲憊地扶著自己的額頭:“我也不想罵你,你又沒做錯什麼,你已經很努力了。”
“你真的這麼想?”肖堯有點吃不準她的語氣。
“真的。”
罵你有用嗎?鬱璐穎心想,情緒激動有用嗎?事情都已經這個樣子了……
“況且,你說的也有道理,”鬱璐穎補充道:“這樣長期以往,你的身體如果出問題了,那什麼這裡漲那裡疼,還不是我跟著受罪?”
而且,有同樣生理困境的,也不隻是他肖堯一人而已。但唯有這件事,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向任何人承認的,所以鬱璐穎選擇了這個借口來麻醉自己。
不,上麵的這些都不是最深層次的原因。
擔心他的身體出問題,不僅僅是擔心他連累自己,歸根結底是因為……擔心他。
糟糕!
鬱璐穎雙目圓睜看向肖堯,正好對上了他難以置信的目光。
“你聽到多少?”鬱璐穎想要殺人滅口。
“我什麼也沒聽到,一個字也沒聽到。”肖堯信誓旦旦道,隨後轉移了話題:“不管怎麼樣吧,我很感動,你能答應我這件事。我知道作為一個女生來說,這是你付出了極大的犧牲——”
如果僅僅是聽到了“擔心他”也就罷了,但若是聽到“生理困境”那一層,便是戳破了少女心底最隱秘的東西,徹底侵犯了她的邊界。
少女開始惱羞成怒。
“肖堯,我和你說實話,我恨你,你明白嗎?”
“我明白的。”
“不,你不明白。”鬱璐穎用力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共生這種事,不是你的責任,也不是隻給我單方麵帶來困擾,我雖然確實一度想過……但很快也就想通了。”
肖堯聽到這話,心中一凜,一度想過什麼?
“可是,後來,你和沈婕在一起了。”鬱璐穎頓了頓,呼吸重了不少。
“你明明就知道我們是這種關係,”鬱璐穎的眼圈又開始發紅:“我們分享著來自彼此的一切歡愉與痛苦,有時候我甚至會陷入一種虛無,懷疑我……懷疑鬱璐穎這個人是不是已經不存在了,我已經是……一個彆的什麼東西了?”
肖堯有些跟不上她跳躍的思維了。
“你難道意識不到嗎?以我們現在的這種狀態,你做那種事情,就等於是我和你一起,在做那種事情——沒有任何本質區彆。”
“我懂,所以為了你的清白,我一直在拚命克製——”
“清白,我謝謝你一家門!對於一個已經沒有了獨立位格的人來說,清白又是什麼呢?”鬱璐穎笑了起來:“你明明知道,那種事情,本來就是夫妻之間才可以做的,就算是情侶之間也不應該啊。可是一定要做的話,有一個情侶的名份,總比無名無分強上一百倍吧?
“可是,我又是你的誰呢?我沒有權力,更沒有能力去約束你,我現在甚至沒有資格去愛你,我除了恨你以外,我什麼都做不了。”
肖堯覺得鬱璐穎的聲音有點大了,他不安地看了看周圍,幸好,周圍的人聽歌的聽歌,睡覺的睡覺,好像沒人聽見啥動靜。
“我恨你的不是你今天跟我提出這種要求,我恨你的是,我覺得你既然處於這種狀態,你就暫時不應該跟彆的女孩子談戀愛。
“你每次和沈婕摟摟抱抱的時候,你究竟有想過我的感受嗎?我並不是因為喜歡你而心痛,而是我不想被迫跟一個女生——”
“你小點聲!我求你了!”
“我一直以為我是一個獨立的人,可我知道,我現在已經不是了。有時候我真的想,我也去找一個男的,讓你嘗嘗那是什麼滋味?!”
學校裡喜歡鬱璐穎的男生可多了,要找的話可能會從班級門口排隊到食堂——肖堯一下子急了:“姑奶奶,你可千萬彆糟蹋你自己,答應我,行嗎?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你急什麼?你明知道我不會的,我做不出來,我沒有那個膽子,我連自暴自棄的勇氣都沒有。”鬱璐穎露出一個有些淒涼的笑容:“其實我心裡也知道,糾結於和你的名分,糾結我們之間的關係,早就一點也不重要了。”
肖堯拿出紙巾隨身攜帶紙巾也是沈婕給他培養的新習慣),擦著鬱璐穎的臉,鬱璐穎沒有躲開。
“我們是同學,我們是戀人,我們是敵人,是仇人,是陌生人,我喜歡你,你喜歡我,我不喜歡你,你討厭我,這一切,重要嗎?”鬱璐穎說。
“……”肖堯沒有說話,隻是等她繼續說下去。
“你難道想不到嗎?我們兩個人的關係,早就超過了這個世界上的一切親人、夫妻和朋友。一根繩子上的兩條螞蚱,到底怎麼看待對方,真的重要嗎?”
“我想我可以明白你說的。”肖堯艱難地吞下一口口水:“我們是蟲子。”
“我們分享著彼此的一切,我們甚至連血管裡的血都是互通的,我會被你的喜怒哀樂所影響,我做一切事情的時候都要考慮你的感受,而現在,如果你願意,你甚至可以讀我的心,我們兩個人甚至不能分開超過20公裡,如果這個問題不能解決,我們一輩子都會被捆在一起,什麼樣的情侶夫妻會這樣?
“將來我還能不能去外地,能不能去國外?我一輩子都要和你捆在一起,你有想過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嗎?這甚至會影響到我們兩個人高中以後的人生規劃和職業生涯——”
袁老師湊過頭來:“怎麼了肖堯,你欺負同學了?”
“沒事沒事,我們沒事。”兩個人一起對袁老師擺手。
鬱璐穎再次壓低了自己的聲音:“我那時候覺得,你要是真的想過了,你就不會去和彆人談什麼戀愛。我們兩個人,可以不選擇彼此,但是誰都沒有資格去和第三個人談戀愛,結婚,生活在一起!”
“我覺得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她。”肖堯說。
“沒錯,所以這段時間來,我一直覺得你就是個無恥混蛋。”鬱璐穎恨恨地說:“你有沒有每天洗澡,你有沒有按時睡覺,你吃什麼喝什麼,洗澡的時候水溫是高還是低,其實這些都是小事,隻有,隻有你和沈婕親熱的時候,我就是覺得你不尊重我。”
“對不起……”
“但是到了昨天晚上,你們告訴我那件事情以後,我的想法就變了。”鬱璐穎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笑了一下,露出淺淺的梨渦:“我開始理解你了,我甚至覺得,你沒有錯,你也是受害者,你也沒有選擇。”
“不,我有錯。”肖堯反駁道。
“我剛才笑話你們是命運的傀儡,我說我對你們的事情一無所動,那都是假的,都是騙你的,都是死撐著騙自己的話。”
“……”肖堯默然,不知道究竟說什麼好。
“其實我們三個都是命運的傀儡,是命運女神開的一個惡毒玩笑,不是嗎?”鬱璐穎說:“我們都是蟲子!”
肖堯不知道究竟是誰先伸出的手,但是在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的手已經緊緊地握在一起了。
他覺得自己牽鬱璐穎的手對不起沈婕,想要放開,但在此時此刻,他就是鬆不開。
“也許這確實是一個詛咒,”肖堯沉聲道:“我沒有辦法放下她,放下女兒,我覺得我對她倆都負有責任,但是我對你同樣負有責任。過去的我,做得太差了,做得太不夠了——”
“嗯嗯~”鬱璐穎搖了搖頭,從鼻子裡發出否定的聲音:“你其實已經很努力了,我看得到,真的。我剛才說的很多話,也都是任性的氣話……”
“我……”肖堯的喉頭有些哽咽:“隻要我們一天沒能解開這個詛咒,就算有一天解決了,我都會一輩子尊重你,保護你……”
“做一輩子的朋友嗎?”鬱璐穎的眼神迷離而悲傷:“感同身受的好朋友。”
“嗯,”肖堯點頭道:“不管共生能不能解決,不管時光怎麼變遷,我們這輩子,首先,最少最少,都是永遠的好朋友。”
“嗯,”鬱璐穎點頭道:“我們鬆手吧,這樣對不起沈婕。”
“關於我剛才的無理要求,我全部收回,一輩子不會再提。”
“你傻啊,”鬱璐穎看著自己的鞋尖:“一輩子很長,沒有可能做到的事情,就不要對彆人亂許諾。”
“可是……”
“沒什麼可是,”鬱璐穎搖搖頭:“就記得打電話預約時間,好吧?”
“……嗯,好。”
兩個人放開了彼此,都挺起後背坐直了。
再次對視的時候,彼此的麵龐上都有了笑容。
“等從舟莊回去,我們就一起跟姐姐攤牌吧。你,和我,一起。”鬱璐穎說。
“好。”肖堯點頭道:“之後我們怎麼相處,我們三個人再一起商量決定。”
也許自己不能做到,但是……總歸儘量試試看吧?就算和沈婕有身體接觸,也控製好頻率和程度吧?還有包括那件事情也是,做到哪一步算哪一步,撐到哪一天算哪一天吧……
大巴車拐進一個停車場,緩緩地停了下來。
“好了,請某些同學彆再卿卿我我了,舟莊到了!”袁老師大聲宣布道。
這句話引來一陣哄笑,一些人把目光投向了肖堯和鬱璐穎二人,但他們已經不太在意彆人的目光了。
他們看向彼此的目光裡,有一點酸澀,又有一點開心。
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正在舟莊的上空,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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