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這時候,他都很想給自己的後腦勺來一悶棍,以期從苦難中解脫。
到了江北上岸之後,路的兩旁畫風都與魔都周邊的景色截然迥異,隻是鬱璐穎並沒有心情去欣賞。
她也嘗試過用欣賞窗外的風景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是很快就發現,這無濟於事,反而會更加“來感覺”,遂趕緊坐直身子,讓自己的上半身筆挺,儘可能地減少刺激胃部,隨後再次閉緊雙眼,在心裡默念三遍萬福瑪利亞。
肖堯不知道這是南桐還是桐州地界,隻知道這趟旅程才剛過了13多的裡程,他卻騙鬱璐穎說還剩下不到13,以免對方心生絕望。
不幸中的萬幸是,上岸之後的這一路,路況還都蠻不錯的,長途客運大巴在國道上一路像少年啦飛馳,舒暢得好似長期便秘後的通暢。這給了肖堯一點心理安慰,讓他對於儘早脫離這人間煉苦產生了些許不切實際的期待。
最終,肖堯在行車至馬唐境內時,倒在了黎明前最深重的黑暗裡。
“哇啊。”他用雙手撐著問前方的東北大米大哥要來的塑料袋,一瀉千裡。
未成年人的崩潰,往往就在一瞬間。
更令人崩潰的是,吐完了以後,那種暈車的不適沒有任何緩解感。
列位看官一定都有過類似經曆——在夢裡想要上廁所,然後到處上廁所,反複上廁所,膀胱的壓力卻沒有絲毫減輕,最後被自己給憋醒,才發現自己是真的需要上廁所。
肖堯這吐了以後還想吐的感覺便是如此,不過他並沒有懷疑自己在做夢,而是第一時間意識到問題的源頭在哪裡。
他扭頭看向了身邊的少女,後者正在奮力打開玻璃車窗。
“危險!當心當心!頭彆伸出去太外麵!”肖堯緊張地一手掰住鬱璐穎的左肩,一邊下意識地將女孩的頭往回拉,一邊用另一隻手拍打對方的後心。
……
肖堯舒服了。
胃裡舒服了,嘴裡還不舒服。
“你,你那麼用力乾嘛……”鬱璐穎喘著氣說道,眼角還掛著幾顆晶瑩的淚珠。
肖堯拿出紙巾,悉心地給鬱璐穎擦拭著嘴角,然後再去擦她的眼角——想想不對勁,順序反了,趕緊半路刹車,又換了乾淨的紙巾給她擦眼角。
前排那八卦的東北大米老哥,熱心地遞過來一瓶沒有開封過的礦泉水,肖堯感激地接受了這份雪中送來的碳,首先服侍鬱璐穎漱了口,再用剩下的水給自己漱了口,兩個人分著喝完了剩下的礦泉水,這才一起重新活了過來。
吐吐更健康。
到了馬唐,離東如就不遠了,大巴在坑坑窪窪的國道上一路狂奔,上下顛簸得不行,不過肖堯也不覺得再難受了,反而興奮了起來。
“小蘋果,這次真的快到了,要解放了。”肖堯對鬱璐穎說。
“嗯。”鬱璐穎點了點頭。
“你們兩個,回老家過暑假啊?放暑假了?”那送水的東北大米老哥轉過頭,大嗓門操著東如的方言問道。
“是的是的,”肖堯換上了已經有些生疏的東如話回答道:“我是的,她不是,她是我同學,陪我的。”
“噢!”東北大米老哥說:“你同學……”
二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攀談著,鬱璐穎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竟是一句也聽不懂。
隻覺得這方言甚是難聽。
不知不覺中,長途客運大巴完成了最後的衝刺,拐進了“東如汽車站”的停車場。
肖堯發出了一陣小小的歡呼聲,攙扶著鬱璐穎慢慢站起身來,手裡提著兩個人的行李袋,外加盛了穢物和漱口水的塑料袋,在擁擠的人群中下了車。
“終於,結束了……”鬱璐穎有氣無力地單手扶著自己的細腰。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肖堯豪邁地一揮手。
不幸中的萬幸是,東如這邊像是剛下過雨,倒是不用再受烈日的荼毒侵襲,舒適得很。
和東北大米老哥告了彆,鬱璐穎給她媽媽發消息彙報,肖堯給他老婆發消息彙報,字剛打了一半,鄰居催促的電話就又打了進來。
但是肖堯和鬱璐穎誰都不想直接奔回去修水管,肖堯的意思是“餓餓,飯飯”,鬱璐穎則說她媽叫她先去訂好的賓館把東西放下。
鬱麗華訂的那個酒店就在汽車站的旁邊,似乎是為了方便她女兒隨來隨走。肖堯陪著鬱璐穎到了前台,那服務台小姐竟用東如話告訴二人,還沒到入住的時間。
“她說啥?”鬱璐穎疲憊地說。
“她說2點才能登記。”肖堯翻譯道。
“這不已經一點多……”鬱璐穎瞪大了本來就已經很大的眼睛說。
無奈,事已至此,也隻得先吃飯吧。
沒力氣多走,他們在汽車站旁邊隨便找了家餐廳吃飯。
“哇,你們這吃飯好便宜啊。”鬱璐穎坐下後,掃了一眼塑封的紙質菜單,這樣說道。
“這是貴的了,”肖堯告訴鬱璐穎:“因為靠近汽車站了。”
“哎,大兔紙,你看這個,清炒文蛤,是不是就是你說的那個,東如特產啊?”鬱璐穎眼睛一亮,把菜單沿著玻璃台板推向肖堯。
肖堯看了一眼道:“是。”
“想吃。”
“點。”
雖然自己很不喜歡吃文蛤,但是來都來了,你不讓人家品嘗當地特產,自然也說不過去——無奈,隻得舍命陪女子。
“陪我走這一趟,辛苦你了。”兩人點完菜,肖堯再次跟鬱璐穎客氣道。
“嗯。”鬱璐穎沒有跟他客氣。
“你知道嗎,這一路讓我想到了《圍城》裡麵,方鴻漸到三閭大學去教書的那段旅程。”
“嗯,我也是,”鬱璐穎點頭道:“不過人家走了幾個月,我們才五個小時,不過總體的感覺都是身心俱疲。”
“錢鐘書在《圍城》裡不是說麼,長途旅行是最能考驗一個人本性的事情,所以一起出去旅行過,回來還沒有分手的情侶,比較穩定,”肖堯侃侃而談:“錢鐘書還說,所以蜜月旅行應該放到結婚之前,當作最後一次考驗——”
“嗯。”鬱璐穎的目光渙散地飄向了餐廳的窗外。
“你還記得,方鴻漸那個時候問……問……趙辛楣?還是孫小姐?問他們說,那經過這次旅行,你覺得我討厭不討厭?”
“人家回答他說,”鬱璐穎道:“你這人不討厭,卻全無用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沒錯,”肖堯乾笑完,又問鬱璐穎道:“那你覺得我呢?”
鬱璐穎瞥了他一眼,嘴角浮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你這人有點用處,但是很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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