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定’?”鬱璐穎困惑地動了動自己的小小鼻翼:“你能給我舉個例子嗎?”
“眼前的例子就是,”肖堯邊想邊說:“嗯,其實我和沈婕是30歲才結婚的,對吧?”
“我怎麼知道你啊?差不多吧。”鬱璐穎撇嘴道。
“但是當我把那本22歲結婚的結婚證拿給她看的時候,她就立刻出現了混亂。”
“22歲結婚的結婚證?”鬱璐穎說。
肖堯忽然心下一驚,喉頭一甜。
他忽然意識到,結婚證的事情,他並沒有給除了自己和沈天韻以外的第三個人講過。
純純不小心說漏嘴了。
就好像小時候,把腳伸進裝滿熱水的洗腳盆裡,當看到母親憤懣的臉時,才意識到自己忘記脫襪子。
既然已經說漏嘴了,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輕描淡寫地把這事迅速帶過去。
“在她的記憶裡,其實是記得我們30歲結婚的,並且她能記得當時的情形——在哪一條路,哪一家民政局,那天是個下雪天,當時她自己精心挑選了一件什麼樣的衣服,我穿著什麼衣服,就是當時的情形,她能想起來,曆曆在目。”肖堯說。
“嗯。”鬱璐穎隻是輕輕“嗯”了一聲,並沒有追問他結婚證的事。
“但是當她看到那本……更早一點點,結婚的結婚證的時候,”肖堯繼續講道:“她腦子裡出現了另外一個領證的場景。那是在另一條路,另一家民政局,而且是夏天,我和她也更年輕……完全不一樣的一段記憶,鑽進了她的腦袋。”
“也就是說,她記得你們領了兩次證。”鬱璐穎幽幽地說道。
“不,她記得我們隻領了一次證,但是這兩次,都是第一次領證。”肖堯解釋道。
“一般這種情況,我們稱之為‘阿茲海默症’。”鬱璐穎說。
“是這樣的,”肖堯點頭道:“但是你知道沈婕她不是老年癡呆,是我們把她搞成這樣的。”
“……”鬱璐穎沉默不語。
“最開始,那段記憶進入她的腦袋的時候,她是本能抗拒的,”肖堯繼續解釋道:“如果我沒有理解錯,她是感覺,好像在一片黑暗中,看電影膠片一樣,好像在作為一個旁觀者,觀看一段彆人的記憶碎片,並不屬於自己的……她是這麼跟我說的。”
“是不是就有點像……那種幻視感?”鬱璐穎說:“我跟你去東如的那天,就莫名其妙覺得東如非常熟悉,哪怕我知道我自己是第一次來;我跟你去你的初中母校的時候,也感覺非常熟悉,我甚至記得哪個地方有一副大象棋,可是明明我也是第一次去……”
“嗯……”肖堯微微沉吟著:“應該還不太一樣。”
“怎麼說呢?”鬱璐穎問他。
“你看啊,你雖然產生了那種莫名其妙的既視感,”肖堯跟鬱璐穎說:“但你還是非常堅定,非常清晰地記得,你是第一次去東如,第一次去我的學校,難道不是嗎?”
“是啊,”鬱璐穎理所應當地回答道:“不然呢?”
“可是沈婕她,”肖堯說:“很快就分不清哪一段記憶是真的,哪一段記憶是假的了。”
“喔……”
“最開始的時候,”肖堯說:“她還蠻堅持自己是30歲才結婚的,覺得自己不可能記錯,但是很快她就動搖了,覺得兩段記憶的可信度差不多,到最後她就開始認可,自己好像確實是更早一些時候和我結婚的,覺得30歲結婚那個記憶可能是出錯了。”
“這太可怕了……”鬱璐穎喃喃道。
“這個記憶替換的過程,大約持續十分鐘左右,而且在這個過程當中,我肉眼可見她的痛苦——那種頭疼欲裂,拚命抓頭發……”
“太可憐了,”鬱璐穎說:“就好像被人強行篡改或者植入記憶一樣。”
“其實不是強行篡改記憶,應該說,是被改變後的世界線強行篡改為‘正確’的記憶。”肖堯說:“以用來適應新的現實——我是這麼猜想的。”
“好可憐啊,”鬱璐穎感歎道:“一個人如果連她自己的記憶都被替換掉了,那她還是她自己嗎?她還是同一個人嗎?她還活著嗎?肖堯,你不要再洗她的記憶了!”
“我不是,我沒有,彆瞎說啊。”肖堯否認三連:“我發現這樣的原理之後——也不是發現吧,反正我就再沒給她講過我和小沈婕的事情,也沒有給她再看過相關的,會刺激她記憶的物品——這也是沈婕自己的意思。”
“那就好。”鬱璐穎表示讚同:“就應該這樣。”
“不過,好就好在,舊的記憶,從目前看來,並不會消失,隻是會慢慢變得陌生跟模糊,失去認同感。”肖堯說:“當然,時間樣本還太小,下這個結論還太早。”
“以防萬一,你應該讓她寫日記本寫下來,”鬱璐穎指出:“萬一過個十天半個月就會徹底遺忘呢?”
“我也是這麼想的,”肖堯告訴鬱璐穎:“我已經讓沈婕把出現雙重記憶的部分都寫下來了,她說她會寫的。”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鬱璐穎像是在喃喃自語地說:“一個人怎麼能同時記得自己30歲結婚和22歲結婚呢?如果差個一年半年的話,還有可能是記憶偏差,可是8年……”
你倒是把22這個數字記得很牢嘛,肖堯暗想。
“你知道曼德拉嗎?”肖堯冷不丁地問鬱璐穎。
“知道啊,”鬱璐穎說:“是不是南非共和國的領導人?”
“沒戳,”肖堯說:“你還記得他是什麼時候去世的嗎?”
“啊?”鬱璐穎說:“上個世紀吧?80年代?90年代?”
“到底是80年代還是90年代?”
“想不起來了,80年代吧,”鬱璐穎說:“應該是在監獄當中離世的,然後……”
肖堯沒有再賣關子,因為他急著回去和老婆孩子吃晚飯:“恭喜你,你記錯了,曼德拉現在還活著。”
“哈?”鬱璐穎嚇了一大跳:“騙人的吧?怎麼可能?”
肖堯把手臂一揮:“不信你現在去燦華網吧搜搜看哦,騙你乾嘛。”
“不對啊……”鬱璐穎用自己的虎口摩挲著自己的下巴:“這怎麼可能呢?我明明記得……”
“曼德拉於2013年12月5日去世,沈婕告訴我的,”肖堯告訴鬱璐穎:“你不必困擾和苦惱,因為記錯的人並不止你一個。曼德拉於2013年去世的時候,很多人的第一反應都是,原來他他媽的還活著?”
鬱璐穎:“……”
肖堯道:“那些提出的人能夠陳述當年自己看過的報導、葬禮的電視片段,甚至是曼德拉遺孀賺人熱淚的演講。當這個說法提出後,得到了大量網民的回應,表示有相同記憶。”
鬱璐穎:“我……無語。”
“2013年,曼德拉去世的新聞自發布之後,世界各地的人發現自己對曼德拉的記憶出現了混亂,從死亡時間到死亡原因都出現了不同的記憶。”肖堯道:“甚至出現了一個專門的名詞,叫曼德拉效應。”
“曼德拉效應?”鬱璐穎吃吃地笑道:“聽起來像是什麼溫室全球變暖的效應。”
“曼德拉效應是一個心理學效應,指大眾對曆史的集體記憶與史實不符。”肖堯說:“你覺得,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現象?”
“我……我哪兒知道啊,我又不是搞心理學的,”鬱璐穎想了一下:“就是單純的以訛傳訛吧?”
“有可能,”肖堯道:“但是,一個人出現錯誤的記憶是正常的,一群人同時出現錯誤的記憶,還他媽是同樣的錯誤記憶,你不覺得蹊蹺嗎?”
“你想表達什麼?”鬱璐穎問肖堯。
“這會讓你想到什麼?”肖堯啟發道:“我不信你真的想不到。”
“群體潛意識,橋洞下麵我們每天練級的鏡子。”鬱璐穎說:“有人利用群體潛意識空間,篡改了大眾的記憶。”
肖堯一怔:“你是這麼想的?”
“嗯哼?”
“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假說,”肖堯點頭道:“我倒是沒有往這方麵想,但是非常有意思,非常有意思。不過問題是,篡改這種大眾記憶有什麼好處呢?沒好處的事情誰乾,總不見得就是因為好玩吧?”
“你怎麼就知道沒好處?”鬱璐穎反駁道:“那你想到的是什麼?”
“我想的比較簡單,”肖堯說:“會不會是有人回到過去,複活了曼德拉?或者說,挽救了曼德拉死於80年代的命運?”
鬱璐穎:“……”
此時,鬱璐穎的電話響了起來,是鬱麗華催她回家吃飯了。
“我媽叫你一起去吃飯,你去不去?”放下電話,鬱璐穎跟肖堯說。
“我……”肖堯麵露難色。
“我知道了,”鬱璐穎點頭道:“我會幫你想個理由跟媽媽說的。”
“不好意思,明天一定。”肖堯伸手,捏了捏鬱璐穎胖嘟嘟的手背。
“明天我們家不一定請你呢,複活曼德拉的大公子。”鬱璐穎說。
“唉,男人真是難啊。”肖堯說。
“所以她現在除了哪天領證的事兒,還想起來什麼?”鬱璐穎忽然想到什麼,問肖堯。
“她記得我們三個人一起去納瓦拉看婚紗,還記得我們被宋海建逮了個正著,她記得自己現在被爸爸關起來了,還記得我和你一起去了東如……”
“你是怎麼能讓她想起來這麼多的?不是說必須要有相關物品或者描述的刺激嗎?”
“哎呀,就那點時間,那點樣本,你當我是什麼大科學家啊?我不過就是以一個資深《科幻皇帝》讀者的身份,根據我已經看到的東西,推理了一點假說而已……”
夜幕,緩緩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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