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名為上下同心、眾誌移山的雄渾氣勢。
“這才短短三日間,那項昌小兒真是神祇嗎,讓孱弱的像是娘們般的守軍,爆發出這等旺盛的士氣?”黃極忠蒼白著臉頰,苦苦思索,一時間連帶肩頭挨了項昌一箭的箭傷似乎也更疼了起來。
叔孫通心頭也是莫名一緊,轉頭掃了一眼,見護衛與弟子全部披甲執銳,一臉忠誠守護在他所站立的土丘下方,稍稍放心,一聲長笑:
“看來項昌小兒也有幾把刷子,據聞垓下城時,這小兒就推行大秦軍功封爵製激勵士氣,而今顯然還是搞這一套。嗬嗬,這大秦軍功封爵製真那麼好用,大秦也不至於二世而崩。田宅美姬固然誘動人心,但也要有命享受不是?城內守軍孱弱的底子擺在這兒,豈是這等粗糙手段,短短三兩日能夠截然改變的嗎?不過徒有虛表而已。隻要我們北軍進攻勢頭足夠強暴,狠狠的去捅、去戳、去搗,見不可力敵,他們虛怯的本質立即就會暴露,到時候保證有自我崩解的好戲上演。”
聞聽叔孫通這番極具煽動性的話語,陰陽怪氣、不以為然的諸將越發神經放鬆,連連應和,拍著大腿高聲稱是。
黃極忠也麵色大為和緩,輕輕頜首。
就在諸將領意氣洋洋,自覺勝券穩操之際,江陵城頭上,忽然又傳來了彆樣的動靜。
“牛兒,我的大牛兒,我是你的娘。你這個不孝兒,跟著黃極忠那個造反的老賊鬨什麼?趕快回家來。”
“小喜子,我是你嫂,可不要跟隨黃極忠那造反的老賊一條道走到黑,快點跑過來,加入江陵城守軍。”
“栓柱兒,我是你親爹。王上下令,叛軍家屬與叛軍同罪。你這個畜生,趕緊逃離叛軍,棄暗投明,否則我就要挨鞭子了。”
“我的好兒李季啊……”
“兄長,你可千萬不要……”
……
世間最美的聲音,那便是來自親人的呼喚。城頭上響起的此起彼伏、拉長音調、充滿了濃濃鄉土鄉情氣息的呼喊,像是一記又一記重錘,狠狠敲擊在兩萬五千北軍軍士的心尖上。
北軍兵士齊齊一陣躁動,隊列一時間隨之大見淩亂。
不得不說,項昌的騷操作是老母豬戴乳罩,一套又一套,套套還不重樣。北軍兩萬五千軍大多是就近征的江陵城內兵士,原本臨江王想的也是美,要是遇到外敵來攻,兵士身後就是自己的家園,肯定會拚死力戰。
哪曾想而今守衛變亂軍,他們在城內的親族一下成為了人質,被項昌給敏銳抓住,反過來脅迫起他們來。
而這還不算完。
就聽城頭上又有一個個粗豪的聲音,吹著一個大牛皮喇叭,在親人們牽腸掛肚的呼喊之後,緊隨著響起:
“北軍的弟兄們,我們城內推行大秦軍功封爵製,隻要砍下一名軍官或者將領的腦袋,拎著跑過來,那你就直接取代他的軍職,並且賞賜土地百畝。都不要錯失良機喲,看準時機就下手,搏一搏,賤民變貴族!”
“親愛的北軍弟兄們,你想成為高高在上的貴族老爺嗎?你想坐擁嬌妻美妾夜夜笙歌嗎?你想擁有百畝土地家境富庶嗎?隻要拎著你上級軍官或者將領的腦袋跑過來,就會全部實現。”
“好消息!好消息!軍功封賞大酬賓,優惠享不停!一個人頭三兩金,三個人頭晉兩級,五個人頭做軍官。獎賞力度超大,多勞多得,北軍弟兄們,還在等什麼呢?”
……
聞聽連續不斷響起的嚎叫之聲,北軍軍士的躁動漸漸開始有變成亂粥模樣。
而一乾軍官、將領,則臉上的自得與傲慢飛快消退。他們以往對手下兵士可是要多壓榨有多壓榨,辱罵毆打刑罰都是家常便飯。隨著城頭守軍這般極力鼓動,自然不免個個心驚,轉頭四顧,看著原先乖順如綿羊,隨意打殺了都不吭氣的兵士,莫名感到有些心虛,總感覺有刁民想害朕,額頭不覺就冒出汗來。
“擂鼓!將這些哭喪的嚎叫壓住。夏侯度,你來總攬全軍。其餘諸將,督率各自軍隊,全線壓上,全力出擊,務必一舉功成。項昌小兒動用這些無恥的小手段,本質還是守軍戰力虛弱,心頭懼怕。隻要我們不自亂陣腳,全力以赴,一定會取得最終勝利。”黃極忠勃然作色,大聲斷喝道。
夏侯度與諸將齊覺有理,精神大振,告彆黃極忠,各自親臨一線,整頓督促麾下軍隊。
“蘇音,你與羅甸各率麾下兩千精騎,在陣側做好準備,聽我號令,向江陵城守軍發起致命一擊。”
羅甸與蘇音兩位中郎將也拱手拜彆,匆匆而去。
項昌一套又一套的乳罩,將黃極忠給搞得神魂顛倒,心頭不敢絲毫輕忽了,就此兩萬五千大軍全部壓上,起步就是衝刺,開局就是決戰,企圖畢功於一役。
黃極忠坐在馬上,看了看肩頭的傷勢,恨恨道:“可恨中了項昌小兒暗箭,此番不能親自引軍衝陣!——汝城,你引五十壯士,根據事先的安排埋伏於軍陣之中,突襲項昌小兒,要是滅殺不了他,你也不用回來了。”
中郎將汝城用力抱拳一禮,拽馬轉頭也徑直去了。
“大將軍軍略部署周密得當,萬無一失,兒郎們也足可破敵。唯一可慮的是,彆讓項昌小兒再給跑了。”叔孫通又吹又捧,及時為黃極忠提供著充足的情緒價值。
“無妨,如果這等特意針對他而設的陷阱還坑殺不掉他,那我就親自引家族私軍追殺,務必將之擒殺。”黃極忠話語中的濃重仇恨,宛如滔滔江河之水。
“咚、咚、咚……”
軍營中沉悶震耳的鼓聲擂響,果真一舉將城頭傳來的嚎叫壓住。加上將領們身臨一線,又是從嚴軍律,又是大加許諾,將軍營中躁動總算給壓了下去,大見散亂的陣線重新穩定齊整了下來。
一切似乎回到了原先。
然而叔孫通卻是暗自心下雪亮:要是接下來大戰真如預想的那般,輕易將江陵城守軍陣線給摧毀,也就罷了;一旦強攻不下,形成膠著,這些兵士就怕會有不測舉動出現,——可不要小看剛才城頭那番嚎叫,已然將罪惡的種子給種進了軍士心中,就等待合適時機破土萌芽了。
在震天動地的巨鼓聲中,兩萬北軍步軍舍棄掉攻城器械,宛如洪流卷地,浩浩蕩蕩對著江陵城衝殺過來。前夜與項昌在江陵城東一戰,折損了不少騎兵,而今兩萬五千北軍僅餘四千騎軍,由羅甸與蘇音各領兩千充作機動部隊用,以備不時之需。
當然項昌的一萬一千守軍中也僅有三千騎兵,同樣被他交給項喜統領,留作備用。
項昌隨之也一聲令下,江陵城守軍揮舞兵刃,陣列如刀斧劈剁般森嚴齊整,宛如礁石山岩般,流露出堅硬如鐵不可撼動意味兒,嚎叫著迎了上去。
“轟隆——”
兩軍相接,宛如山與海的碰撞,喊殺聲,巨吼聲,兵刃砍伐聲,響徹原野。攪動起的風暴四下飛亂,連同天空的厚雲都驅散了。
守軍人數處於絕對劣勢,並且底子薄弱,兵員素質孱弱,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攻擊力竟然強的驚人,麵對近乎三倍強敵的衝擊竟然愣是擋住了。
不僅擋住了,北軍將領、軍官全部身臨一線,親自帶頭衝殺,接連掀起了一道又一道的衝擊浪潮,企圖將八千守軍乾脆利落一舉打崩。那知道八千守軍愣是巋然不動,像是被海潮暴擊的礁石,一次次被淹沒,待海浪勢頭減弱退去,立時又頑強露出,安然無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