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的聲音壓得很低,他連忙環顧四周,生怕驚動了其他人。見有侍衛靠近他們所在的位置,他連忙將鄭長憶拉到一旁,對著他既擔心又生氣地說“這小路上都是雪,路滑難行,你跑來這裡作甚?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鄭長憶心中一暖,知道李源是真心關心自己。但他自然不能說自己是來蹲守太子的,隻能隨口找了個借口“我這不是閒著沒事嘛,就想著過來看看你這案子怎麼樣了。”
李源無奈地嘖了一聲,嘴上雖說不滿,但還是轉身進屋,一邊走一邊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刑部的事情,查到哪一步都不能隨便跟外人說。你啊,真是比我那十歲的弟弟還難管教。”
然而,話雖如此,李源的動作卻一點也不慢。他很快從屋裡拿出一個手爐和一個柔軟的坐墊,放到鄭長憶麵前的石椅上,又細心地將石椅上的積雪掃得一乾二淨。做完這一切後,他才抬頭看著鄭長憶,道“好了,你就老老實實地呆在這裡吧,等會兒我找個機會支開侍衛,你就趕緊回去。彆讓人發現了。”
鄭長憶聞言,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他想起上次見麵時,李溯還因痿症而行動不便,便認真地問道“對了,李兄,你那弟弟李溯的痿症(小兒麻痹),現在可好全了?”
李源聽到這個問題,表情明顯舒緩了許多,眼中閃過一絲欣慰“溯兒的病情已經大為好轉,現在日常坐立行走,已與常人無異,隻是雙腿關節還有些不穩,不能習武罷了。不過,這也無妨,我與父親已經商量過,就算他入不了學宮,我們也可以在家裡教他詩書算數,讓他將來也能有一技之長,不至於荒廢了。”
鄭長憶抱著手爐,覺得渾身都熱烘烘的“你們一家對這個孩子真是一等一的愛護了,這痿症可是連宮裡的太醫都不肯治的,如今能恢複這麼好真是奇跡。”
李源邊說邊整理著手中的證物,言語中滿是欣慰“可見啊,隻要用心思照顧,哪有什麼不治之症?況且小溯自己也懂事聰慧,有時深夜裡還在挑燈夜讀。要我說,從前丟棄小溯的那家也實在是狠心,看著繈褓也不是貧苦人家,卻把這麼一個活生生的小人兒丟在臟雪地裡……真是造孽。”
鄭長憶聞言不免笑道“李伯仁啊,要我說,你真是個撿孩子聖體。”
李源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體?”
“你啊走在大街上,下至七個月,上至十七歲,都能叫你給撿著,無論什麼樣都費心費力的養。上天有送子觀音,你大概是那撿子觀音呢!”
李源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他自己,有些好笑的罵他“你自己還知道呢?小溯聽話你可不聽,良言一句三冬暖,到你這兒跟要燙著你似的,左耳進右耳出。”
“哎呦,這不是在感激你嘛,怎麼又不領情?”鄭長憶故意撇撇嘴。
“光感激我有什麼用,”李源看他一眼,恨鐵不成鋼的歎氣,“我也用不著你怎麼感謝,你隻消把那毛病改一改。小溯我能護他一輩子,你呢?我能時時護著你嗎?”
李源突然想到那卷畫,想起鄭長憶十七歲時滿身傷痕的樣子,又想起他給自己留下客棧的房費後就跟著太傅走了,畫上的時日正是在那之後。
可想而知,年少的鄭長憶以為自己跟了個德高望重的老者能逃離深淵,沒想到是被重新送了回去,被眾人按著頭溺在其中。
李源再次見他都是幾年後了,那時自己聽到些不堪入耳的傳言便苦口婆心的勸他,鄭長憶半死不活的嗯嗯應著,聽煩了就說那都是我自願的,我樂意,少來管我。
可是從穆王爺府裡搜出來不少春畫,有當年京城名妓的,也有鄭長憶的。那畫觸目驚心,怎麼看都不會是自願。
李源這幾日在想,會不會自己想的不比太子多多少,他們把那些皇親國戚想的還是太體麵了。光是畫裡的景象都讓李源寒毛直豎,他在刑部乾了十年,從未想過那些地牢裡逼供的刑具能用在……
一個王爺尚敢如此,那太傅呢?皇帝呢?
八年了,這些,鄭長憶從未跟自己說過。
自己又何曾真的護住過他?
李源突然醒悟,鄭長憶為何會總不聽自己好心的勸告。因為那些話對他來說毫無助益,隻是廢話嘮叨。
鄭長憶就這樣靜靜地坐在一旁,目光跟隨著李源忙碌的身影,並不知曉他思緒翻湧。他剛覺得石椅稍稍暖熱,就聽門外的一聲通報“李大人,太子殿下來了。”
李源臉色一變,立刻將手中的證物放下,快步走到鄭長憶身邊,不由分說地將他拉進屋內,迅速塞到屏風後麵,低聲囑咐道“快藏起來,彆讓太子殿下發現了。”
鄭長憶被李源這一係列動作弄得有些懵,他不解地問道“為什麼把我藏起來?我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李源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幾分嚴厲與急切“廢話!你偷跑過來,萬一被太子殿下撞見,你讓我怎麼解釋你的身份和你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