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寂野慌亂地抬起頭,迎麵撞上嚴崢冥灼熱的視線。
再然後,他看到嚴崢冥輕扯唇角,用口型對自己說“和我一起看著人類走向滅亡吧。”
下一秒,狂風與飛沙之中,人類防禦陣地的大門徐徐開啟,一切罪孽隨之湧來,鋪天蓋地。
柏寂野倏地瞪大眼睛,幾乎是吼出聲的,“住手!”
失控發狂的藍妖肆意襲來,危難關頭,所有人都亂了陣腳。
嚴崢冥似乎非常滿意這一幕場景,臉上的笑容瘋狂而扭曲,像是兩個不同性格的人糅合在一起。
陡然間,柏寂野全都搞懂了!
迷離的真相在風沙中漸漸露出尖角,縱使它離奇古怪,不符合一貫的常理與邏輯,但放在裴回和嚴崢冥身上,或許是最好的解釋。
“裴回死後,你做的所有事情,重建人類防禦陣地、修神像、奉神明、上香火……樁樁件件,你都在為往日的過錯懺悔。”
柏寂野的語速很慢,像是在陳述著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聞言,嚴崢冥依舊在笑,絲毫沒有心事被戳穿的窘迫。
忽而,柏寂野話鋒一轉,目光直白淩厲地穿透嚴崢冥的內心,吐出他的罪孽以及不堪回首的種種過往。
“其實,嚴崢冥根本就不曾懺悔,對嗎?裴回。”
替嚴崢冥向自己懺悔,然後,你原諒了他。
柏寂野淡然抬眸,明顯瞥見他的肩膀抖了一下。
唇邊的笑意僵硬著,遲遲不曾收回。
兩人對視著,對峙著,肉體、靈魂與部分意識在短暫地拉鋸,像是要把他一分為二。
但這種感覺裴回早已習慣。
也許是當初嚴崢冥昏迷不醒的時候,裴回的欲望過於強烈,甚至甘願被感染的那個人變成自己,甘願替嚴崢冥受罪,所以在開槍的那一秒鐘,彼此靈魂互換。
於是裴回的靈魂住進了嚴崢冥的軀體,代替他祭奠曾經死去的自己。
兩種完全不同的性格在這具身體裡拉鋸碰撞,逐漸融為一體,以至於有時候他表現出來的更像嚴崢冥,有時候又更像他自己。
那天槍聲響起,事後的長久失神與通紅眼圈,都是屬於裴回的茫然若失。
這很荒謬,對吧?
裴回也這樣想。
明明對於嚴崢冥來說,這是一種大仇得報,恩怨已解。可偏偏造化弄人,對於裴回來說,卻是陷入新一輪的無儘痛苦與萬丈深淵。
裴回,彷徨之意。
或許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
正如他這一生都要在彷徨踱步中艱難度過。
每當他站在鏡子麵前,望著裡麵他愛之入骨又恨之入骨的麵龐,裴回甚至沒有自我了結的勇氣。
他是賤命一條,但嚴崢冥不是。
哪怕他親手殺死了自己,哪怕他用謊言和陰謀為自己布置好了天羅地網……
裴回背過身,抬頭望向前方。
夕陽西下,黃沙遍野。
又是這個場景。
裴回曾經無數次和嚴崢冥並肩而行,帶著流落在外的幸存者們返回家園,載著歌舞,被奉為英雄。
碰巧每一次,都是黃昏。
裴回很輕地閉上眼睛,既像回憶,又似逃避。
他在等他的愛人穿過漫天黃沙,笑著重新站在他的麵前。
再次開口,字句嘶啞破碎。
“是啊,他沒有懺悔,但我原諒了他。”
我憑著我的私心,原諒了我的愛人。
過往的最後,裴回成為了世界上第二個有清醒意識且沒有變異的藍妖。
即便他用的是嚴崢冥的身體,但他身上依舊流淌著藍色的血液。
沒有人能夠解釋原因。
後來,裴回親手打造了一座牢籠,用來囚禁昔日的愛人,為他泯滅的神性懺悔。
但他再也不會傻乎乎地告訴任何人化解藍妖病毒的辦法,因為在絕對的自身利益麵前,沒有人會相信他的話。
他是神明,也是叛徒,是英雄,更是罪犯。
死去的是他自己,也是他愛人的靈魂。
裴回扭頭,視線落回到防禦陣地內的人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