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錘刑_基督山伯爵(全三冊)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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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錘刑(2 / 2)

“他看您時那種專注的目光。”

“看我?”

“是的,看您。”

阿爾貝想了想。

“哦!”他歎了口氣說,“這並不奇怪。離開巴黎差不多有一年了,我身上的衣服肯定都過時嘍。伯爵大概看我像個鄉巴佬。您一定要幫我撇清一下,我親愛的朋友,請您逮著機會就對他說,不是這麼回事。”

弗朗茲微微一笑。過了一會兒,伯爵進來了。

“二位,”他說,“現在我可以悉聽你們吩咐了,剛才的事已經安排好了。馬車直接駛去民眾廣場,我們按二位說的,經過河道街步行去那兒。請隨身多帶幾支雪茄,德·莫爾塞夫先生。”

“啊,樂意之至。”阿爾貝說,“說實話,你們的意大利雪茄比法國專賣局賣得還差勁。等您下次去巴黎,我一定還您這個情。”

“我樂於接受。我是在打算去一趟巴黎,既然有您這話,我一定登門拜訪。我們動身吧,二位,已經十二點半,不能再耽擱了,走吧。”

三人下樓而去。車夫按吩咐驅車駛上巴布伊諾街,這三位則安步當車,穿過西班牙廣場,沿弗拉蒂納街來到菲亞諾宮和羅斯波利宮之間。弗朗茲全神貫注地注視著羅斯波利宮的窗戶。他一直記著鬥獸場上那個裹披風的男子和特朗斯泰韋人之間約定的暗號。

“哪幾個窗口是您的?”他用他所能做到的最自然的口氣問伯爵。

“最後那三個。”伯爵漫不經心地回答說,語氣中沒有絲毫矯飾的意味,因為他不可能猜到對方問這問題是出於什麼目的。

弗朗茲的目光迅速移向那三個窗口。兩側的窗子懸著黃色的窗幔,中間那扇懸著白色的窗幔,上麵繡有一個紅色十字架。

裹披風的男子沒有對特朗斯泰韋人食言,事情再也不容置疑了:裹披風的男子正是伯爵。

那三個窗口還空無一人。

不過,四下裡到處都在忙碌張羅。有人安排座位,有人搭支架,有人裝飾窗口。要等鐘聲響了,戴麵具的化裝人群才能擁進廣場,彩車也才能駛上街頭。但是你能感覺到,每扇窗戶後麵都藏著一張張麵具,每個院門後麵都停著一輛輛馬車。

弗朗茲、阿爾貝和伯爵繼續沿河道街往前走。走近民眾廣場時,人群愈來愈擁擠,在攢動的人頭上方,矗立著兩樣東西:頂端有個十字架的方尖碑,它是廣場中心的標誌;以及豎在行刑台兩側的高大木柱,這兩根立柱位於方尖碑前麵,正對著彙聚攏來的巴布伊諾、科爾索和裡佩塔三條街,柱子中間,弧形的刃口閃著寒光。

走到街的拐角處,看見了伯爵的管家,他在這兒等主人。

這幾個想必出的是天價、伯爵不願讓客人與聞其詳的窗口,在這座位於巴布伊諾街及平喬公園之間的豪華建築的三樓。我們前麵已經說過,裡麵的格局類似於一間更衣室連著一間臥室。把臥室的門一關,在更衣室裡就可以隨意活動了。椅子上已經放好了質地很好的白色和藍色塔夫綢小醜服裝。

“既然你們讓我挑選服飾,”伯爵對這兩位朋友說,“我就挑了這幾套。一則,這是今年會最走俏的款式,二則,這種顏色不怕彩紙屑沾在上麵,沾了不顯眼。”

弗朗茲對伯爵的話似聽非聽,也許根本沒有領會伯爵這番好意的價值所在。他的注意力,完全讓民眾廣場上的景象,以及此刻成了整個廣場主要裝飾的可怖的刑台給吸引住了。

弗朗茲這是第一次見到斷頭台。我們說斷頭台,是因為羅馬人的行刑台跟我們的斷頭台非常相像。月牙形的鍘刀刃口朝下凸,下落高度稍低,如此而已。

兩個漢子坐在翻板上,待會兒犯人就是躺在上麵就刑的。他倆趁這工夫把飯吃了,弗朗茲遠遠看去,見他們在吃麵包和香腸。其中一人掀起翻板,掏出一瓶紅酒,喝了一口,再把酒瓶遞給同伴。他倆是劊子手的助手!

就這麼瞧了一眼,弗朗茲已經感到頭頂上沁出了冷汗。

犯人已於上一天傍晚從新獄押解過來,夜裡臨時關押在民眾廣場聖瑪利亞小教堂裡,每人身邊有兩名神甫陪著。戒備森嚴的小教堂裝有鐵柵欄,門外巡邏的士兵每小時換一次崗。

兩隊士兵分列兩側,從教堂門口一直排到刑場,然後圍成一圈,隻留出一條十尺左右的通道,斷頭台四周形成一個方圓百十來步的外人不得入內的場地。除了這個圓形區域之外,整個廣場上人頭攢動,男男女女摩肩接踵。好多女人讓小孩騎在脖子上。這些孩子居高臨下,著實占了最好的位子。

平喬公園宛似一座開闊的環形劇場,斜坡上站滿了一層層觀眾。位於巴布伊諾街和裡佩塔街交彙處的那兩座教堂,陽台上擠擠挨挨地全是幸運的看客。內柱廊式院子的台階,猶如色彩斑斕的湧流,被一股潮水持續不斷地推向柱廊:牆壁上每個能容一人棲身的凹處,都立著一尊活體雕像。

所以伯爵說得沒錯,人生中最令人興味盎然的事情,就是看彆人怎樣死去。

按說行刑是一個莊嚴的場合,應該有一種肅穆的氛圍,然而此刻廣場上人聲鼎沸,笑聲、起哄聲和歡快的尖叫聲彙成一片喧鬨的聲響。事情明擺著,正如伯爵所說,這次行刑在這些民眾眼裡,無非就是嘉年華的開場戲罷了。

驟然間,仿佛有人施了魔法一般,喧鬨聲戛然而止;教堂的門開啟了。

一隊苦修士由一個領班的打頭,從門裡走了出來,每人身上套著灰色長袍,隻露出兩隻眼睛,手裡擎著點燃的蠟燭。

跟在苦修士隊列後麵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此人上身赤裸,隻穿一條粗布短褲,左腰間挎著一柄帶鞘的大刀,右肩上扛著一根沉重的鐵棒槌。他就是劊子手。

他腳上穿一雙涼鞋,用繩索綁在腳踝上。

走在劊子手後麵的,是被處決的犯人;按執行順序,佩皮諾在前,安德列亞在後。

每個犯人由兩名神甫陪在旁邊。

兩人的眼睛上都沒有蒙黑布。

佩皮諾腳步很穩。想必一應安排已經有人跟他通過氣。

安德列亞則由兩個神甫一邊一個扶著胳膊。

兩人不時去吻懺悔神甫遞給他們的耶穌受難十字架。

弗朗茲見到這副景象,先自感到兩腿發軟了。他瞧瞧阿爾貝。阿爾貝臉色白得像他的襯衫,下意識地做了個動作,把隻抽了半截的雪茄扔了開去。

隻有伯爵看上去絲毫不為所動。他那蒼白的臉頰上,甚至隱隱泛起了一層紅暈。

他的鼻翼翕動著,宛如猛獸嗅到了血腥味,他嘴唇微微張著,讓人看得見那口像豺狗一般又小又尖的雪白的牙齒。

但儘管如此,他的臉上始終帶著一種溫存的笑容,這種表情是弗朗茲從未見過的。那雙黑眼睛裡,充滿了奇妙的寬容和柔情。

且說那兩個犯人緩步向行刑台走來,就近看去,他們的臉可以看得很清楚。佩皮諾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帥小夥子,膚色被太陽曬得黑黝黝的,目光放肆而粗野。他始終昂著頭,仿佛想從迎麵拂來的風中嗅出解救他的人來自何方。

安德列亞是個矮胖子:那張長得猥瑣而凶狠的臉,叫人看不出他的年紀。想來他大概是三十來歲,在獄中長起了滿臉胡子。他的腦袋耷拉在一邊肩膀上,雙腿直不起來:他的腿腳已經完全不聽使喚,整個人看上去就像被人架著機械地往前在挪動。

“您好像對我說過,”弗朗茲對伯爵說,“會有一道特赦令的。”

“我對您說的是實情。”他冷冷地回答說。

“可眼前還有兩個人要處決呀。”

“對。可是這兩個人中間,一個馬上就要死掉,另一個還可以活上好多年。”

“我看時間很緊了,要有特赦的話,真不能再耽擱了。”

“這不就來了嗎。您瞧。”伯爵說。

果然,就在佩皮諾走到斷頭台下麵的當口,一個似乎來遲了的苦修士,分開人群匆匆走來,列隊的士兵也沒有阻攔他。隻見他走上前去,把一張折起的紙交給領頭的修士。

佩皮諾用焦急的目光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領頭的修士打開那張紙,很快地讀了一遍,隨即把一隻手高高舉起。

“讓我們讚美天主,感謝教皇陛下!”他朗聲說道,“特赦令到,赦免其中一個犯人。”

“特赦令!”圍觀的人群齊聲喊道,“特赦令來了!”

聽到“特赦令”這幾個字,安德列亞猛地直起身子,仰起了頭。

“誰的特赦令?”他喊道。

佩皮諾仍然站著不動,一聲不吭,但喘著粗氣。

“特赦諢名渾天石的佩皮諾死刑緩期執行。”領頭的修士說。

他將那張紙遞給帶隊的伍長,伍長看過以後又還給他。

“赦免佩皮諾!”安德列亞喊道,此刻他仿佛完全從剛才麻木昏沉的狀態中醒過來了。“為什麼赦免他,不赦免我?我倆應該一起死的。你們答應過我讓他先死的,你們沒有權力隻讓我一個人死,你們不能這樣!”

他掙脫兩個神甫的手臂,扭著身子,嚎叫著,狂吼著,發瘋似的拚命想掙斷捆住雙手的繩索。

劊子手朝兩名助手做個手勢,兩人跳下斷頭台,衝上前去抓住犯人。

“出什麼事了?”弗朗茲問伯爵。

原來,在場的人說的都是羅馬本地話,他不大聽得懂。

“出什麼事?”伯爵說,“您沒聽明白嗎?這個家夥馬上要被處決了,但他看到另一個犯人沒跟他一起處決,就歇斯底裡發作了,此刻要是鬆開他的手,他一定會撲上去用指甲摳,用牙齒咬,非把那人撕碎了,讓他也活不成不可。哦,人啊人!卡爾·穆爾[3]說得好,人類是鱷魚的同類!”伯爵朝人群伸出兩個拳頭,大聲說道,“我算把你們看透了,你們到什麼時候都是自作自受啊!”

果然,安德列亞和劊子手的那兩個助手在地上滾作一團,罪犯不停地吼著:“他應該死,我要他死!你們沒有權力隻叫我一個人死!”

“看哪,看哪,”伯爵分彆攥住兩個年輕人的手,大聲地說,“你們看哪,我從心底裡覺得這不可思議。這個人本來已經聽天由命,朝著行刑台走去了,沒錯,他會死得像個懦夫,但他會死得很安靜,既不掙紮,也不抱怨:你們知道是什麼力量在支撐著他?是什麼人使他感到了安慰?是什麼東西讓他甘願去俯首就刑?那是因為有另一個人在分擔他的焦愁,有另一個人會像他一樣死去。那是因為有另一個人會比他先死!牽兩頭羊,或者兩頭牛到屠宰場去,然後告訴其中一頭,它的同伴可以免於一死,這頭羊或者這頭牛,會咩咩或者哞哞地歡叫起來。可是人,上帝按自己的樣子造出來的人哪,上帝規定他們要把相親相愛作為第一要義,作為唯一的、至高無上的律條,上帝給了他們聲音,讓他們表達自己的思想,可是當他們知道自己的同伴可以得救的時候,他們最先喊出口的會是什麼呢?是咒罵。人啊人,你這大自然的傑作,你這萬物的靈長,你顏麵何在哦!”

伯爵放聲大笑,這瘮人的笑聲讓人感到,他必定是受過極其深重的苦難,才會這樣笑的。

這當口,搏鬥還在進行,那景象真是驚心動魄。那兩名助手正把安德列亞往行刑台拽。在場的民眾都唾棄他,兩萬條嗓音異口同聲地喊道:“處死他!處死他!”

弗朗茲想往後退縮。可是伯爵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按定在窗前。

“您這是在乾什麼?”伯爵對他說,“是憐憫嗎?好一個憐憫!要是您聽到有條瘋狗在叫,您會拿起槍衝上街去,毫不留情地一槍就叫這倒黴的畜生送命,可是您仔細想想,這頭畜生的罪過就不過是它被彆的狗咬了,想要咬還人家而已:而現在您要憐憫的這個人,彆人並沒有咬過他,他卻殺死了他的恩人,此刻他沒法殺人是因為他的手被捆住了,他不顧一切地豁了出去,為的就是看到自己同監的難友死去!您彆走,您不能走,您得看下去,得看下去。”

他這麼勸弗朗茲幾乎是多餘的,弗朗茲瞧著眼前可怕的情景,仿佛中了定身法,已經呆若木雞了。那兩個助手已經把犯人拽了上去,任憑他怎麼拚命掙紮,怎麼亂咬亂叫,硬是壓住他的肩頭,讓他跪倒在行刑台上。這當口,劊子手在旁邊站定,舉起鐵棒槌;然後,他稍一示意,那兩名助手便即閃開。犯人想要站起來,但沒等他來得及起身,鐵錘就擊在了他左側的太陽穴上。隻聽得一下悶沉沉的響聲,那犯人像頭牛似的臉朝下倒在台上,然後一個翻身,仰麵朝天。這時,劊子手撂下鐵錘,從腰間拔出大刀,嗖的一下割開他的喉管,隨即整個人踩在他的肚子上,雙腳又踏又搓。

每踏一下,就有一股鮮血從犯人的喉頭迸射出來。

這一次,弗朗茲再也支撐不住了。他抽身後退,癱倒在一張扶手椅上。

阿爾貝仍站在原地,但兩眼緊閉,雙手緊緊地攥住窗幔。

伯爵神情得意地佇立在那兒,猶如一個叛逆的天神。

[1]意大利文:請。

[2]卡斯泰因1797—1823):醫生,為謀取巴萊家族的財產,利用自己對毒藥的知識進行一係列謀殺,後被處決。

[3]席勒劇作《強盜》中的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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