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再也撐不下去了。
“彆站在那兒,先生!”他大聲喊道,“彆站在那兒,我求您了,您剛好站在那個地方。”
“什麼地方?”
“他倒下去的地方。”
“親愛的貝爾圖喬先生,”基督山笑著說,“我勸您頭腦清醒一下,彆再犯渾了。這兒不是薩泰納和科爾特,也不是科西嘉的叢林,這兒是座英國式花園,沒錯,保養得是不好,可您也不能這樣說壞它呀。”
“先生,彆待在那兒!彆待在那兒!我求求您。”
“我想您要犯瘋病了,貝爾圖喬老弟,”伯爵冷冷地說,“要真是那樣,您可得先告訴我,我好派人把您關進療養院,免得發生意外。”
“哎唷!大人,”貝爾圖喬搖著腦袋、合起雙手說,要不是伯爵此刻正專心思考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沒在意這個可憐蟲的反應,看見他這副哭喪相,伯爵一定會笑出聲來,“哎唷!大人,大事不好嘍。”
“貝爾圖喬先生,”伯爵說,“您聽我說,您這麼擰胳膊、轉眼珠,活像魔鬼附身的樣子。而我往往注意到,賴著不肯走的最頑固的魔鬼,就是內心的秘密。我知道您是科西嘉人,我知道您鬱鬱不樂,對一段複仇的往事始終放心不下,如果是在意大利,我不會過問您的事,這種事在那兒算不了什麼。可是在法國,一般人都對謀殺深惡痛絕;憲兵會抓人,法官會判刑,斷頭台也會為死者申冤。”
貝爾圖喬雙手合在胸前。他做這些毫不連貫的動作時,始終沒放下提燈,燈光照在他那張氣急敗壞的臉上。
基督山看著貝爾圖喬,在羅馬時他以同樣的眼光看過安德烈亞受刑。然後他用一種讓可憐的管家聽了不寒而栗的語調說道:
“看來布索尼神甫騙了我。他一八二九年來法國旅行以後,讓您來找我,還在推薦信裡說了您不少優點。好,我這就寫信給神甫,我要他對自己保薦的人負責,把這件謀殺案的來龍去脈告訴我。我可把話說在前麵,貝爾圖喬先生,我在哪個國家生活,就要遵守哪個國家的法律,我不會為了您去跟法國法院撕破臉的。”
“喔!彆把我交出去,大人,我對您可是忠心耿耿的呀!”貝爾圖喬絕望地喊道,“我一向誠實做人,我是儘力在行善積德的呀。”
“可也是,”伯爵說,“但您乾嗎這麼激動呢?這有點不對勁,一個心地坦蕩的人是不會臉色這麼慘白,雙手這麼發抖的……”
“嗯,伯爵先生,”貝爾圖喬猶豫不決地說,“您不是對我說過,布索尼神甫先生在尼姆監獄聽了我的懺悔,讓我去您那兒的時候,事先告訴了您我有件事非常內疚嗎?”
“沒錯,但他向我推薦您,說您會是個出色的管家。所以我以為您隻是乾過些偷雞摸狗的事。”
“喔!伯爵先生!”貝爾圖喬帶著輕蔑的口氣說。
“要不就是您這個科西嘉人,按你們那兒的說法,抵擋不住給人放血的誘惑。”
“沒錯,大人,沒錯,我的好老爺,就是這麼回事!”貝爾圖喬翻身下跪,大聲說道,“是複仇,我起誓,純粹是複仇。”
“這我理解,我不能理解的是,這座彆墅為什麼會讓您這麼失魂落魄。”
“大人啊,”貝爾圖喬說,“這還用說嗎,我就是在這座彆墅裡報仇的呀。”
“怎麼!在我的彆墅裡!”
“哦,大人!那時候它還不是您的呢。”貝爾圖喬傻乎乎地回答說。
“那它是誰的?德·聖梅朗侯爵先生?我記得看門人是這麼對我們說的。嘿!這麼說您是向德·聖梅朗侯爵報仇囉?”
“喔!不是他,大人,是另外一個人。”
“這可真有點蹊蹺,”基督山仿佛陷入沉思地說,“您完全是偶然的,毫無思想準備的,可是彆墅裡發生的事情,居然會讓您一輩子都感到內疚。”
“大人,”管家說,“我相信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您在奧特伊買了一幢彆墅,這幢彆墅正好是我殺過人的地方。您到花園去的樓梯正好又是他當時走的樓梯。您停留的地方呢,正好是他挨刀子的地方,兩步開外有一棵梧桐樹,樹底下有個坑,他就把孩子埋在那個坑裡。不,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這是天意啊。”
“行啊,科西嘉先生,就算是天意吧。人家愛怎麼想,我向來是隨它去的。何況,對心理有障礙的人,更該讓他幾分。好吧,您先定定神,然後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這事我隻告訴過布索尼神甫。這種事情,”貝爾圖喬搖頭說道,“隻有在懺悔的時候才能說啊。”
“這麼說,親愛的貝爾圖喬,”伯爵說,“您是寧可我把您送回去,找個夏特勒修會或者聖貝爾納教派的神甫聽您懺悔,說出您心中的秘密囉。可是我呢,就怕家裡有這種鬼鬼祟祟的人,攪得大家一到夜晚就不敢到花園裡去。還有,坦白地說,我也不歡迎警方有人登門。您要知道,貝爾圖喬先生,在意大利司法部門的人習慣了混飯吃,明知道有事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在法國就不一樣嘍,拿了俸祿就得乾活。哼!我原以為您雖說是科西嘉人,八成還是個走私販子,可畢竟是個能乾的管家。可現在我看出來了,您背後搞的名堂還不少哪。我不用您了,貝爾圖喬先生。”
“喔!大人!大人!”管家被這句話嚇壞了,“要是您一定要我說,我這就說,全都說出來。請千萬彆趕我走,要不,我就隻能上斷頭台了。”
“那好吧,”基督山說,“可要是您再撒謊的話,那就還不如不說,您得先想想好。”
“不,先生,我以靈魂得救的名義向您發誓,我一定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您,把布索尼神甫不知道的秘密也說出來。不過,我求求您,您先離開這棵梧桐樹行嗎?瞧,月亮就要照亮這朵烏雲了,就在您站的這個地方,您裹在身上的披風也跟德·維爾福先生的一模一樣……”
“您說什麼!”基督山大聲說,“德·維爾福先生……”
“大人認識他?”
“尼姆的前任檢察官?”
“沒錯。”
“娶了德·聖梅朗侯爵的女兒?”
“沒錯。”
“他在司法界名聲很好,被公認為嚴明公正的檢察官。”
“是的,先生,”貝爾圖喬大聲說,“這個人名聲挺好……”
“對啊。”
“可他是個無恥之徒。”
“噢!”基督山說,“這不可能。”
“事實就是如此。”
“真的?”基督山說,“您有證據嗎?”
“有過的。”
“可您粗心大意,把它給丟了?”
“是的。不過仔細找找,也許還能找得到。”
“當真!”伯爵說,“您倒說來聽聽,貝爾圖喬先生,這事兒還真的讓我感興趣了呢。”
伯爵哼著歌劇《露西亞》中一支輕快的曲調,走過去坐在一張長凳上。貝爾圖喬邊想邊跟著他走去。
貝爾圖喬站定在伯爵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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