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
熱氣氤氳在空氣中，桑榆盯著杯子裡紅褐色的液體。她聽見隔音不好的房間裡傳來女主人哄孩子時哼唱的歌謠。抬頭看掛鐘，卻發現指針已經走到了下午五點半。隨後，她又聞到一股濃鬱的煙草味。
抬頭時，她又看見老人的臉龐，以及那張臉上，那對神采奕奕的眼睛。
雖然渾濁，卻很有神。
他慢慢喝著茶道“重婚犯法，不過你們都是胡霞光，所以也無所謂，就當你們是一個人就好了，過會我兒子就回來了。”
“好啊。”胡霞光優雅而冷靜的聲音慢慢悠悠，桑榆看向她，她神態自若，衣衫完整，頭發用一支發釵挽了起來，釵上的墜飾晃晃悠悠，“讓他快點回來吧，我好久不見他了，有點兒想念呢。”
陳甜咯咯笑道“是呀是呀，等他回來了，就更好談啦，看著他那張臉，我連彩禮都不舍得他多出呢。”
她這話說得像撒嬌，嗲嗲一片，桑榆打了個冷顫，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陳甜和胡霞光，她們臉上那惶惶的不安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桑榆垂下頭不說話，那老人被胡霞光和陳甜哄得得意洋洋，也不管她的沉默，繼續說道“好啊，好啊，等你們過了門，這家就熱鬨了！你們可太有福氣了！”
陳甜和胡霞光皮笑肉不笑地附和“是呀是呀。”
第二杯熱茶下肚，入戶門打開，風塵仆仆的劉誌傑出現在門口。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但唇上還有些血色，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一屋子人的目光齊刷刷轉向他，他脫鞋脫了一半，抬頭看見一屋子人，略微詫異“你們怎麼……”
他看著那熟悉的幾張臉，表情微妙。這就像回家一看發現家裡坐了一屋子小三，他條件反射性地後退一步，又因她們的臉而駐足。老人招呼他“快過來坐，我今天把霞光約出來了。”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看著沒什麼反應的三個人，開口道“我可以解釋……”
“你不用解釋。”陳甜善解人意地開口，“我們已經在這裡做客有一會了哦。”
劉誌傑的臉色變了變，但他發現三位胡霞光都目光平靜，那眼裡傾灑出來的也許可以被稱為愛意的東西流淌著。
“餓了嗎？過來坐吧，我去做飯。”胡霞光起身，笑意溫柔，走過去幫他把拎在手裡的鞋子放進鞋櫃，慢慢理了理他帶著褶皺的衣領，旋即轉身，走進了廚房。
劉誌傑的表情裡閃過一絲驚訝，隨後他喜笑顏開，那張消瘦的臉泛著不正常的嫣紅，他哈哈道“你們不介意？看吧，霞光是一個很好的人，你們明白了，對吧？”
陳甜笑道“嗯嗯，誌傑，過來坐。”說著，她抬頭看了一眼桑榆，下巴微抬，似乎是在指示著她做什麼，桑榆頓了一下，望向陳甜望著的方向——廚房。
“……我去幫忙。”桑榆低聲說了一句，劉誌傑隨意擺了擺手，沒管她，隻是自顧自坐下來，輕輕撫摸著陳甜的手，眼裡滿是深情。
桑榆迅速走到廚房，便見胡霞光慢慢切著菜。聽見她進來的動靜，淡淡道“你今天反應怎麼回事？”
桑榆條件反射道“對不起。”
胡霞光剁了一下菜板“沒事，不怪你。”她歎氣道，“擺出這副樣子哄他確實惡心，忍不了就彆忍了，反正今天過去就結束了。”
桑榆默然站在她身後，並沒有出聲。
胡霞光把菜切完放進鍋裡，將手心攤向桑榆“東西拿來，放點在湯裡。”
桑榆怔了怔“什麼東西？”
胡霞光皺眉“糊塗了？”
她回頭盯著桑榆看了一會，問道“不會來錯了吧？你是瑤仁嗎？”
胡瑤仁。這個名字在腦海中閃現而過，桑榆點了一下頭。胡霞光皺眉道“你忘了今天我們要乾什麼了？”
桑榆沒說話，眨了眨眼睛。胡霞光連拍幾下自己的額頭“老天不會真的被他pua傻了吧……臨門一腳了你彆掉鏈子啊……算了，你身上有什麼東西沒？”
桑榆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掏出一袋黑咖啡，一把生鏽美工刀，還有一包醫生開的感冒藥。那張銀行卡不見了，桑榆全身摸了個遍，扯著衣服線頭，發現自己的衣服似乎有微妙的變化。
胡霞光看了一眼，把她手裡的感冒藥和黑咖啡都拿了過去。“希望有點用處，彆毀在這裡啊，老娘我真的是一點都不想再和那個傻逼唧唧歪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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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榆看著她一邊嘟嘟囔囔一邊把手裡的包裝袋撕開往下倒，一股難言的味道翻湧出來，被她用鹵料和調味料酒白酒儘數掩蓋。
一鍋東西煮得黑黑呼呼，既有香味，也有一股莫名的味道。“這能吃嗎？”桑榆聞了聞後退兩步，疑惑開口，胡霞光不耐煩道“你彆吃就對了，到時候多夾一點給劉誌傑。”
那是一鍋燉肉，出鍋時湯汁收得濃稠了些，胡霞光攪拌一陣，又加了些白糖，又炒了點彆的菜，然後儘數往外端。
端完她擦擦手，小聲和桑榆說“點飲料。”
桑榆隱約察覺到哪裡不對，但還是問道“什麼飲料？”
“濃茶濃咖啡都行。”胡霞光推了她的肩膀一下，“就今天，不能再等了。”
桑榆一頭霧水，但她還是劃拉開手機，點開外賣程序。她本來不知道自己要點什麼，可手上動作不停，她仿佛有肌肉記憶一般，點了好幾杯飲品，隨後指紋付款，一氣嗬成。
她在胡霞光和陳甜的眼睛裡看到了隱隱約約的期待。
桑榆想起一件事情。
當時她遇見那個拉著她聊八卦的老奶奶時，老人家同她說，劉誌傑是自作孽，忽然死在自己家的。
這件事並沒有引起太大的轟動，證明他的死亡確實沒有太大的疑點。忽然死在家中，怎麼死的？猝死，心臟病發，自然死亡……數不勝數的辦法。
桑榆看著劉誌傑攬著陳甜的腰，低頭和她咬耳朵，一張臉已經通紅。桌邊放著的兩個空了的酒瓶，那鍋顏色略微黑暗的燉肉已經被吃了大半。
胡霞光笑容還是很溫和，隻是對著老人道“爸，你要不先進去睡覺吧，挺晚的了。”
老人皺了下眉道“我還沒老成那樣！”
“哎呀爸，你回去睡覺吧。”劉誌傑樂嗬嗬地把胡霞光攬過去，“我們要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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