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沉默不語,顯然和一直沉默的蘇清歡一樣,腦子都在飛快地轉著,思考如何保護好陸棄,不讓魏紳發現。
“老爺,沒人把我拐走,我是自己逃出來的。”大歡道,“當初,我從家裡出來,見到咱家有船裝貨要南下,就偷偷摸進去……”
“閉嘴,你不配說家裡!”魏紳眼睛紅得嚇人,情緒激動。
他沒想有過家,這輩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也有終生難以彌補的缺憾。原本他覺得,既然被命運嘲弄,那他就要做彆人命運的主宰,儘情嘲諷這可笑的人世間。
暢快過活,甚至不管以後,會落得什麼下場。
可是有一天,他微服出行,在京城城郊的一處小店裡閒坐,看著窗外綠油油的大片苞穀地。
小時候,他家裡也種過苞穀,走在比人高的苞穀地裡,葉子粗糲,收獲一趟下來,臉和脖子都會被擦傷……
那時候,他的心情是苦澀又暢快的。
回憶之苦,當下之爽。
他憶苦思甜的當口,有個頭發烏黑油亮,盤成麻花辮的女子,忽然從苞穀地裡鬼鬼祟祟地鑽出來,手裡拿著一穗剝得白白嫩嫩的嫩苞穀,上麵有半截已經被啃過了,她嘴角還有殘餘的玉米渣。
她一邊小老鼠般四下張望,一邊舉起苞穀,又咬了一口,神情滿足。
厭食許久的魏紳竟然有種衝動,想嘗嘗那苞穀,到底是不是真如她吃的那般香甜。
被人盯上,女子似有所感,忽然看向魏紳的方向。
四目相對,儘管魏紳帶著極少的發自內心的笑意,她仍然紅了臉,如受驚的兔子一般,大腳板飛快地跑了。
不忘緊緊抱著那一穗應該很好吃的苞穀。
後來,魏紳讓人打聽到她家,把她買到府裡。
再後來,她成了魏夫人。
魏紳從前多居住在宮裡和錦衣衛衙門,可是有了她之後,隻要不當值,再晚都要回家去看看。
大歡總是在燈下打盹等著他,捧腮對著一桌子菜垂涎三尺,隻待他回來。
等他回來,她會像隻歡快的小鳥,不,土肥圓的她應該是隻大鳥,撲棱著過來,笨手笨腳替他更衣,服侍他洗手,一臉期待地等待他開飯。
她沒什麼見識,心地又軟,府裡便有人欺負她。
魏紳一邊罵她蠢,一邊乾淨狠厲地出手替她解決。
他教她習字,教她如何馭人,教她許許多多,她從來沒接觸到的事情。
他罵她笨,氣急了用厚厚的鐵戒尺打她的掌心,見她含著一包眼淚,又不敢喊疼的時候,心就軟了。
他心軟的表現,是命人送上吃食,精美的點心,甚至隻是一個橘子,一個蘋果,都會讓她眉開眼笑。
她會讓他先嘗,然後把剩下的一掃而空,神情滿足地忘了剛剛挨打的疼。
她初時很膽小,在府裡戰戰兢兢,什麼都不敢碰;她也狡黠,也不是外麵傳的吃人肉、喝人血的魔頭模樣,甚至對她也很不錯,膽子慢慢就大了起來,偷偷摸摸讓人往自己娘家送東西。
她送的東西,都是米麵糧油,銀子極少。
而且每次做完這樣的事情以後,她都格外心虛,伺候魏紳的時候更加殷勤。
魏紳喜歡看她做賊心虛,掩耳盜鈴的模樣,有時候故意嚇唬嚇唬她,看她自以為圓謊成功的僥幸模樣,心裡有種由衷的歡喜。
魏紳不喜歡她出門,她卻是喜歡熱鬨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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