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客官,您是來看特展的,還是來賣珍品的?”溫默走上前來,看著章片裘。
這是章片裘第一次如今近距離接觸溫默。
她褪去了之前應戰般的警惕和怒意,也沒有麵對記者的客套,臉上浮現出柔和。
怎麼說呢。
她似乎是權貴後代,卻有著武士的豪情,麵對普通百姓不淩厲,也不霸道,而是頗為隨和的善意,燭火透過斑斕的玻璃窗折射到她臉上,看得章片裘有些恍惚。
“他是我的鑒寶師傅。”琳娜接過話頭。
“哦……原來如此,謝謝您賞臉。”溫默用了個請的手勢,“我和您一起拍一張,就站在那牌子旁,如何?”
她用的‘您’,且自己也過去一起走側門拍,這讓記者頗為詫異,再一次從黑布裡探出頭來。
章片裘下意識地捋了捋衣服,黑色的長褂,外麵套著那老爺的裘皮襖子,辮子用香油沾了,溜光。
今兒穿得挺體麵。
“你要拍?你瘋了嗎?!”琳娜低聲說著,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角。
章片裘咬了牙,扭頭看了溫默一眼,腦子裡將所有事情過了一遍後,伸出手,“好,交個朋友。”
溫默看著章片裘伸出的手。
雖大清國講究男女授受不親,但握手是西方的社交禮儀,莫說握手了,貼麵吻也常有,拒絕……倒顯得很沒禮貌。
她伸出手,握了握。
握得很淡,但勁兒挺大,恍惚間,讓章片裘想起京劇舞台上的穆桂英。
“好吧,站這是嗎?”章片裘扶正‘收唐人好貨’的牌子,背過身去,做出佯裝往裡走的樣子,將鞭子露出來。
“你很懂啊。”記者很是詫異,剛剛探入黑布的頭,忍不住又探出來。
要知道這可是1860年,雖然新聞媒體已經開始發達,大部分老百姓或許知道拍照的時候,人要保持靜態,但像章片裘一樣,立刻知道記者需要什麼鏡頭,極少。
連後背的辮子,都刻意捋了下,記者就是要這個畫麵。
“略懂。”章片裘身上沒有其他大清國人的那種奴才感,似乎並不在意旁人的輕視,笑道,“希望你們《每日電訊報》越做越好,早日超過《泰晤士報》,不過,小沃爾特是個媒體高手,很難超越啊。”
記者愣了下,剛剛進入厚厚黑色鏡布中的頭,再一次探出頭來,推了推眼鏡,“你一個唐人,你……你……你怎麼知道小沃爾特?”
他的詫異,透著難以置信。
“小沃爾特?”溫默跟著嘀咕了句,顯然,她不知道。
“小沃爾特是《泰晤士報》的領頭羊,現在的《泰晤士報》發行量光在英國就已經三萬多份,遠超《每日電訊報》。”章片裘側過頭,看向溫默,耐心解釋道,“一家報紙,領頭羊很重要。”
“對!”這位年輕的記者顯然與那群迂腐的白人不一樣,他再一次推了推眼鏡,從黑布那走了出來,伸出手,“你見識真廣。”
溫默微微側頭,眼睛眨了下。
看得出,她是佩服的,開始認真上下打量章片裘。
眼前這個男人,三十多歲。
以她習武多年的習慣,她注意到了他虎口處血繭子一層疊一層,而隔著衣服,也能看到手臂肌肉略發達。
他最近一直在練槍,是個新手,但眉眼間卻極為穩重,他不是個鑒寶師傅嗎?怎麼……溫默下意識地,右手放到了九節鞭。
就這麼一打眼,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絕非文弱的鑒寶師傅。
多年後的琳娜,總會想起這一幕。
每次想起,她的眸子都會暗淡下去。
這是她認識章片裘以來,第一次看到他眉眼間有活力,那種對生活的渴望,對美好的期盼,在層層疊疊的黑灰色中透出來。
他,大概是看上這個女人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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