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尋彎腰,從旁邊抓了一把茶葉碎渣渣,用開水衝了後,陳化的黴味兒竄了上來,倒入奶和糖,放到了米勒的跟前。
拿起旁邊放置的狗鈴鐺,叮咚了下。
儀式感拉滿。
味兒,對了。
伴隨著這叮咚一聲,米勒端起來喝了口:“哇,好喝,就是這個感覺,優雅。”
章片裘端起新到的龍井,清冽入鼻,徐徐喝了口後,開了腔。
從兩位記者聊起的牛津大學開始,米勒本覺得跑題了,但疑惑眼前這個唐人究竟是真懂還是一知半解,聽了下去。
沒想到,章片裘對牛津大學極其熟悉。
米勒記者很不客氣打斷了章片裘的話:“這次,這批戰利品裡會一些能被牛津大學收藏,這是藝術品的運氣,你要知道,牛津大學以保護、研究文物為宗旨,不缺館藏,”
“的確不缺館藏。”章片裘笑了笑:“牛津大學阿什莫林博物館,鼎鼎大名,三萬多件歐洲版畫與素描呢,達芬奇、米開朗琪羅、拉斐爾、倫勃朗等素描、手稿、版畫都有。”
米勒翹起了二郎腿。
“但是,館藏如此豐富的牛津大學,現在有中國文物嗎?”章片裘說著,笑意愈發濃了些:“被牛津大學收藏是運氣?強盜邏輯,中國文物一路顛沛,摔壞磕碰,光在路上就至少損失上百萬件,被掠奪過來後,送到牛津大學,這是運氣?這是以保護文物為宗旨?”
米勒的臉沉了下去。
他發現,眼前這位教父唐就是不願意承認,中國的文物如今屬於英格蘭。
米勒立刻打斷了章片裘的話:“章先生,不說其他藏品,這和我們的采訪沒關係。我問的是,大英博物館的圓明園檔案,是否在你手上。讓我說得明白些,先生,隻要圓明園檔案出現在大英博物館,那就是大英博物館的,同樣,隻要文物出現在牛津大學、劍橋大學,或什麼其他博物館,那就是英格蘭的。”
米勒是記者站的老記者了,向來強勢,實習記者則立刻悄悄戳了下他,示意他彆這麼囂張。
傳聞,教父唐若請你喝杯茶,那是最後的機會。
說話間,米勒從包裡抽出一份手寫稿,丟到了桌子上:“這是明天要刊登的報道,你們的國家並不追究,且乞求與我軍隊合作,你嚷嚷有什麼用?”
這是愛新覺羅.奕?早就擬定的奏折抄寫本,寫著:綜觀天下大局是今日禦夷,譬如蜀之待吳,蜀與吳,仇敵也,而諸葛亮秉政,仍遣使通好,約共討魏。
這是清政府的官方表態,意味著火燒圓明園才三個月,連灰燼都未清理乾淨的情況下,清政府不但主動將此事翻篇,還主動與聯軍和好,並請求洋槍隊圍剿太平軍。
其洋槍隊,便是火燒圓明園的原班部分人馬。
與此同時,賜黃馬褂。
雪真大啊。
掉下來的聲音簌簌簌的,像在扇巴掌。
米勒抖起了他的二郎腿,繼續說道:“文物屬於我們英格蘭,不僅你們官方認可,接下來還會有大批大批你們國家的人,求著跪著希望能捐獻,包括你,godfathertang。”
“戰利品不是侵略嗎。”章片裘說道。
“不是。”
“不是侵略?”
“當然不是,是救贖,是複仇,是上帝的旨意。”米勒記者極為不耐煩了起來,他把筆丟到了桌上:“章先生,我們的采訪必須建立在,你得承認,所有抵達港口的中國文物,都屬於英格蘭,這個大前提下。”
風嗚嗚嗚了起來。
眼前這位教父唐臉上的笑容微微發生了改變,變得像雪一樣冷,他伸出手,給米勒滿上茶。
“好,既然如此,讓我們回到主題。”章片裘緩緩道:“你叫什麼?”
“米勒。”
“你在報社工作多少年了?”
“五年。”
“唐街的新聞、廣告、合作都由你對接,是嗎?”
“是。”
“可以換成彆人嗎?”
“哼。”米勒冷笑了聲,搖了搖頭:“不能。”
“那好,米勒先生,我長話短說。”章片裘放下水壺,身體往後仰著,鬆弛地坐在了躺椅上:“你說的對,合作要有一個大的前提,我的前提是,隻要與我合作,就必須承認你們的戰利品是掠奪而來。”
“什、什麼?”米勒以為自己聽錯了。
章片裘卻不再重複,而是看向了院內,那大樹上披滿了雪,真漂亮。
“章先生的意思是,隻要是發布的廣告、采訪,總的原則是,他不會承認文物屬於英格蘭。當然了,具體寫作內容,你可以去修飾或避開,但整體思想是這樣的。”
這是米勒從業五年以來,聽到的最好笑原則,而這個原則出自一位豬玀之口,就更好笑了。
噗,米勒喝的茶水從口中噴出來,也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噴了章片裘一臉。
“嘿,教父。”米勒用了極其調侃的語調,“你用什麼身份,有什麼資格提出這樣的原則?”
章片裘沒言語,緩緩從腰間拔出了槍。
黑色的槍口像撒旦的眼睛,對準了米勒的頭顱。
米勒臉刹那黑了,他再一次掏出他的記者證,而在掏出記者證的同時,隻覺得後背有很多東西在懟著他。
扭頭一看。
十幾把槍,槍口齊齊壓到了他的後背。
而站在這一群黑手黨身後的,則是十幾位白人記者,此時齊齊看著天,仿佛沒看到眼前發生的這一幕。
再回頭時,章片裘身體微微直起。
“米勒記者,我知道貴刊的大方向是要配合政府的,但我希望,我和你之間有我們的小規矩,這個小規矩就是,你得明白,我的內心不承認文物屬於英格蘭,懂了嗎?”章片裘微笑著,說道。
“你敢殺記者?”米勒渾身抖了起來,也不知是懼怕還是憤怒。
“我不敢啊。”章片裘攤開了右手,右手握槍的槍口對準了米勒記者上下顫動的喉結:“就像大清國的文物到了英格蘭,你們說了算。你呢,遇到了我,我說了算。”
“什麼意思。”
嘖,這白人怎麼這麼蠢啊,章片裘不耐煩了起來。
謝尋解釋道:“這人呐,有時候走在路上,會被雷劈死,會被口水嗆死,會被路過的野狗咬死,一百種死法,您挑一個。”
風,忽然停了。
許是停的突然,雪仿佛刹不住車,再空中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像小型的龍卷風,再院內舞著。
“合作愉快?”章片裘伸出左手。
“愉快、愉快。”米勒慌忙伸出了左手。
“那這報道……”章片裘欲言又止。
“您如果想報,就報,不想報就不報,至於廣告位……教父唐,您放心,會第一時間出來。”米勒賠著笑,餘光看了眼茶,他伸出手端起最先的那一杯中國茶。
“你還是喝你習慣的英國紅茶吧。”章片裘依舊笑著,隻是眸底冰冷非常。
他連忙放下。
米勒走後,章片裘坐在院內看著雪,一言不發。
謝尋在旁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了:“章先生,您今天有些反常,是依舊在擔心溫默姑娘嗎?”
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與記者有個約定和規矩,的確是必要的,但與平日裡章片裘極為穩健的風格不太相符,他完全不需要把那記者嚇成那副摸樣。
章片裘點了點頭。
也不知怎的,從溫默離開後,他總覺得心裡頭發慌,前所未有的發慌,仿佛冥冥之中有鼓子邪氣往外冒,很不吉利,卻壓也壓不住。
“現在幾點了?”章片裘問道。
“七點了。”
溫默從唐街走的時候,是早上,已經過去了快十個小時了,也不知她安全抵達了沒有。
正說著,李著急忙慌地跑了進來,一向身手矯健的他,竟然在路過門檻的時候被絆倒了。
轟地一聲。
章片裘的頭皮一麻,驟然站了起來。
李從地上爬起來,滿臉通紅又頓時煞白:“那群混賬!八個人持槍圍攻溫默姑娘,我去了事發地,可屍體都被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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