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生活
伏九夏把謝濯從明鏡林帶回來後,他們沒有第一時間成親,原因很簡單,謝濯的身體並不能支撐那麼久。
與邪神的最後一戰似乎耗光了謝濯的魂力。
似乎在那宿命的最後時刻,邪神強迫雪狼族人天天喂給謝濯的魂力被謝濯以決絕的方式還了回去。
他被帶回昆侖後,又昏睡了許久,久到所有人以為他可能醒不過來了,以為明鏡林裡他睜開眼睛,回應伏九夏的那個擁抱隻是他生命最後的回光返照。
隻有伏九夏堅定地守在謝濯的身邊。
她說,謝濯從不食言,他答應過她會回來,那就一定會回來,完完整整地回來。
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她守著謝濯,守到昆侖漫長的冬日來臨,又悄悄過去。
蒙蒙和伏九夏的其他朋友常來看她,他們以為她會消沉,會鬱鬱寡歡、悶悶不樂。
但伏九夏沒有。
蒙蒙來找伏九夏的時候,最常看見的就是伏九夏坐在謝濯的床邊,她並不是隻守著謝濯,她還會做自己的事。
她將餐桌搬到床邊,在上麵做吃的,喝茶。換個書桌,她就在上麵看書,抄經,偶爾看到一些好笑的話本,她也會笑得前仰後合,然後用自己的話講給謝濯聽。她也沒耽誤修行,有時還會去基本沒什麼事的昆侖守備營裡轉轉。
甚至在這段時間裡,伏九夏還在院裡種上了瓜果蔬菜,她經常向已經離開軍營回家務農的吳澄請教種地的學問。
雖然她悉心照料著蔬果,但它們長得並不好。
伏九夏確定自己不是個當農民的料,但還是日複一日地澆水、施肥,認真地對待日出日落,開花結果。
她麵對朋友熱情得體,甚至比以前更加健談開朗;麵對生活積極樂觀,甚至比以前更加繁忙。
一開始,蒙蒙以為伏九夏隻是在強撐,但時間久了,蒙蒙發現,伏九夏好像真的跟自己想的不一樣。
伏九夏……她是真的在認真地生活。
她篤定謝濯會醒來,篤定未來會更好,以蒙蒙沒見過的、無法理解的熱忱在生活。
“九夏,你好像真的有點不一樣了。”蒙蒙給九夏送來昆侖的新話本時,如此說。
而伏九夏隻是接過話本的時候笑了笑,輕描淡寫地回了句:“當然啊,人都是會成長的嘛。”
蒙蒙理解不了伏九夏的成長,隻是撓了撓頭,問了一句:“那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頭啊?很煎熬吧……”
因為成長不都是伴隨著磨礪和痛苦的嗎?
伏九夏愣了愣,思索了片刻,然後看了一眼謝濯。
伏九夏說:“不煎熬。”
蒙蒙總覺得九夏的這雙眼睛也變了,不再像邪神消失之前那樣,總是亮閃閃的、清澈透明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現在九夏的眼睛好像蒙了一層霧,更神秘了,更深邃了,也更堅定溫柔了。
就像……
蒙蒙看了一眼床上的謝濯。
就像以前的謝濯一樣,他看向九夏的時候,也總是以這樣的目光。
伏九夏留蒙蒙吃了個飯,聊了一會兒她送來的這幾個新話本,然後蒙蒙就回去了。
就像一個尋常朋友到家裡做客,過了再尋常不過的一天一樣。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昆侖的所有人都習慣了伏九夏家裡躺著一個昏睡不醒的人,甚至習慣到,所有人去拜訪伏九夏,都懶得再問一句“謝濯醒沒醒”。
時間太久,久到足以遺忘一個英雄。
全天下似乎隻有伏九夏一人還記得照顧他,與他說話,等他蘇醒。
而就是在這樣的時候,謝濯在一個日光照常灑落窗欞的早上醒了。
這天早上,伏九夏趴在謝濯床邊睡著了,不是因為照顧了謝濯一晚,而是因為她看話本時睡著了。
謝濯轉過頭看見的便是伏九夏近在咫尺的臉。
她在夢裡微微顫動的睫毛,被晨光照得有點透明的臉頰。
謝濯沒有叫醒她,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直到伏九夏被朝陽喚醒。
她咂巴了一下嘴,迷迷糊糊地看見了同樣在看她的謝濯。
伏九夏眨了兩下眼睛,像平時早上起床那樣。
“謝濯,”伏九夏喚了他一聲,聲色平穩,“你醒了。”就像他們每天都見一樣。
“嗯,”謝濯平靜地回答,“我醒了。”
就像他們每天都見一樣。
晨光中,兩人靜靜對視了片刻,伏九夏像想起來什麼一樣,忽然一抬手捂在了謝濯的嘴上。
謝濯被搞得一愣。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望著伏九夏,卻聽見她緊張兮兮地開口小聲問:“說話……還會疼嗎?”就像她自己說話也在疼一樣。
謝濯笑了笑,他搖了搖頭,拉下了伏九夏的手,熟練中帶著些笨拙地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謝濯輕聲告訴她:“邪神消失了,不疼了。”
伏九夏鬆了口氣,然後反手握緊了謝濯的手:“那身體還有什麼不舒服嗎?”
“沒有。”
“那能起了嗎?”
“嗯。”
“那快起來洗漱一下。”
伏九夏熟練地從旁邊拿來一直給謝濯準備著的衣裳,柔軟乾淨的布料被謝濯捏住,他一摸就知道,這衣服一定是常常換的,乾淨、清潔,每天都準備著。
謝濯望向伏九夏,伏九夏卻在把衣服遞給謝濯之後,已經挽袖子忙活起來,嘴裡絮絮叨叨:“我在院子裡種了好多蔬菜瓜果,雖然長得不怎麼樣,但今天正好有可以摘下來吃的,我給你做頓好吃的。謝濯,你今天有口福了。”
謝濯穿好了衣服,應了一聲:“好。”
“對了,我還可以去挖點雪筍!”伏九夏轉頭,笑眯眯地望著謝濯,“一起嗎?”
晨曦裡,伏九夏的笑被籠罩了一層薄光,他看著她,一如很多年前,他們在雪竹林裡的初遇和重逢。
“一起。”
謝濯應著,下了床榻,踩在熹微的陽光中。
這一切似新也如舊。
謝濯心想: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