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句話下來,那義正辭嚴的樣子讓群臣歎為觀止。
剛剛陳侍郎激烈的反駁還猶有餘音,怎麼一說有礦,就直接兩級反轉?
周懷瑾眼神詭異,哎,沒想到啊,陳侍郎你是這樣的人!
總結的很到位啊,知己當浮一大白。
大封以武立國,朝堂上沒有純粹的文臣,中原起義動蕩多年得以一統,自然也沒有不開眼的表示什麼禮儀之邦,不可輕易動武雲雲。
一時之間,無數雙亮晶晶的目光朝著裴餘之看去。
尤數最前方的四位親王最為熱切,終於輪到他們為皇兄分憂了!
努努力,他就是皇兄唯一的賢王!
裴餘之點了點頭“既眾卿都無異議,那此事就暫且定下,具體章程還需朕與幾位將軍商議之後再做決斷。”
見戶部尚書欲言又止,裴餘之輕笑“李卿不必憂慮,占領倭國後開采的銀礦不會立即運往大封境內,等下西洋之行結束再作處理,到時還要勞煩李卿多多費心。”
戶部尚書恭敬應是,當今天子年少身為太子時便在戶部任職過,戶部尚書十分清楚今上對經濟一道的造詣。
那是他望塵莫及的水平,他能想到並且憂慮著的,陛下定然早已經想到。
隻是他瞧著眾人這興奮的,仿佛立刻要把白銀挖出來用的模樣,心中還是有些不安。
畢竟大批白銀不加遏製的流入大封境內,而大封能產出的商品就那麼多,他已經能夠想象如果不好好控製白銀會貶值成什麼樣子,大封會通貨膨脹成什麼樣子。
到時候,最受苦受累的還是底層百姓。
周懷瑾聽懂了裴餘之的和戶部尚書的話,激動的心情略微收斂,心中升起些慚愧之情。
是他太想當然了,根本沒有想到這一茬,大量外來白銀湧入,會直接國內本就脆弱簡陋的貨幣鈔法體係衝擊的崩潰。
上首的帝王微微眯眼,清淺溫潤的聲音中蘊藏著極大的野望。
“等下西洋之行結束,加上河西走廊的沿邊邊貿易,大封將構建連接整個世界的貿易——以我大封為中心。”
簡單的一句話讓殿下諸公熱血沸騰。
帝王目光轉向幾位開國老將和軍中新貴,聲音溫和“幾位愛卿,朕以為,遠洋之外的藩國不會拒絕我朝建立貿易關係的請求,對嗎?”
以耿殷為首的武官一個個激動的臉頰泛紅,中氣十足的應道
“回陛下,末將領命!”
同意建立貿易點的是大封的藩國,那不同意的——自然該成藩國的附庸。
裴餘之嘴角的笑容越發輕快。
大批的白銀會源源不斷的送來,掌握著世界上23的白銀,配合著大封的元正紙鈔,以白銀作為儲備庫,建立離岸白銀體係,和世界上其他國家進行貿易往來。
自此,整個世界隻會有一種通用國際化貨幣,那就是大封的元正紙鈔。
實行雙掛鉤,白銀和元正紙鈔掛鉤,而元正紙鈔同其他國家的貨幣掛鉤。
如此一來,其他國家今後隻能給大封服務,大封隻需要印鈔票,通貨膨脹自有其他國家分擔。
所有人都在興奮於即將到手的白銀,隻有戶部尚書和周懷瑾從裴餘之越發輕快的語調中察覺出了什麼。
周懷瑾細細思索片刻,心中駭然的同時,身體忍不住的顫抖,既是激動又是恐懼。
他又一次直觀感受到帝王隱藏在溫潤外表下的勃勃野心,同時更被帝王這遠超時代限製的長遠目光折服。
周懷瑾慢慢平複心緒。
他現在也不願意去多想,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親自帶兵去屠了那個島國,之後活著的每一天都是賺到。
見朝堂上的激烈討論從圍繞倭國轉到了即將開展的西洋之行,周懷瑾有些不滿意。
怎麼回事!他亡國滅種的計劃書還沒有遞出來!怎麼都沒人關注了!
還是裴餘之看出了周懷瑾好像還有話說,他咳了咳,示意又熱鬨起來的朝臣安靜些。
“周卿可是還有未儘之言?朕知周卿絕非無地放矢之人,待攻下倭國論功行賞,周卿當為一等功。”
周懷瑾被君王柔和的視線注視著,聽著清潤嗓音中毫不掩飾的讚揚,臉都有些紅。
才因為君主智多近妖的表現升起的恐懼也隨之湮滅。
他又是一禮“啟稟陛下,諸位同僚,臣之所以能獻上海圖,並且知曉銀礦金礦所在之處,正是因為曾經遇到的船商。”
“那船商無意間到過倭國,與倭國之人頗有仇怨,臨終之前將圖紙交由臣,也希望若有一日攻下倭國能為他報仇,以解心中之怨。”
裴餘之一擺手“這有何難?待攻下倭國,周卿直接處理便是。”
周懷瑾躬身“因與那船商有怨之人頗多,臣這才得需請示一番以安心。”
龍椅上的帝王十分大方“不過是些許小事,便是整個倭國之人也由周卿處置。”
看著臣子眼中毫不掩飾的欣喜,帝王心中升起古怪之感,他補充一句“但這采礦的勞役還是需要有人承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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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懷瑾應了一聲。
沒有人對是否能夠攻下倭國提出疑問。
彈丸之地,蒙昧落後,不通教化,便是學到了些中原禮儀,也是東施效顰不得章法含義。
況且,不還有濟州島做中轉站嗎,攻占倭國,隻要想就是很輕鬆的事情。以李氏朝鮮對大封的畏懼,直接派使者向李氏朝鮮索濟州島,想來他們是識時務的。
退朝後,周懷瑾目送著匆匆追著帝王往乾清宮趕的一眾武將,轉身回到宅子裡,把自己鎖在了書房。
太急切了。
他在心裡想。
又是海圖又是技術還有銀礦,他給出的理由都太過蹩腳,根本經不起推敲和考證。
偏偏所有人都沒有表示出一絲懷疑。
他太格格不入了,哪怕他拚了命的隱藏,努力的想融入。
他不清楚高堂上的帝王和朝堂上的滾滾諸公是怎麼想的,大概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因為他有利用價值。
在沒有榨乾他所有價值前,這位元化帝不會輕舉妄動。
但他慢不了,他等不了。
二百年後,一統日本的豐臣秀吉,會利用向他屈服的毛利氏所上繳的巨額銀課,來發動壬辰倭亂。
而被明朝的最後一位權臣張居正,拚命挽回的、剛剛起死回生的大明,會因這場“萬曆三大征”之一的戰事傷亡巨大。
高昂的軍費開支,無數慘烈犧牲的將士,因征戰所導致的動蕩,會給大明沉重的一擊。
甚至因遼東精銳邊軍在李氏朝鮮損失慘重,不得不予以努爾哈赤正二品龍虎將軍號,坐視後金吞並了除葉赫部以外的整個海西女真,為大明最後在內憂外患的滅亡埋下伏筆。
繼續向著更遙遠的未來眺望,便能看到這些銀礦為日本民族國家的形成,以及初步工業化,輸儘了最後一滴血。
接下來,是什麼呢?
周懷瑾閉上了眼,他不願去想,那是血淚史,不能忘,不敢忘,可甫一想起,就是印在基因上的傷痛。
這個世界沒有大明隻有大封,可明朝之前的曆史卻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