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年三月廿二,春寒料峭。
朝臣午夜起身,穿過清冷寂靜的街巷,於寅初準時抵達午門外等候。
至卯時初,宮門開啟,群臣列隊而入,至奉天門參與朝會。
對於朝臣而言,這是稀鬆平常的例行公事,他們大部分人隻需要注意儀表談吐,以免被風憲官揪住小辮子彈劾幾句。
可對昨天才穿來的謝長鋒而言,這無疑是一場毫無準備的麵試,麵試官還是全國最為頂尖的政治精英。
為了穩住心神,他選擇跟家人抱團取暖。
丹陛下有老大和老二,禦座旁另設鳳座,是皇後的位置——書中寫皇後乾政弄權,不顧群臣反對,偏要在朝會設座。
很符合人設,也恰好方便孟綺行事。
謝長鋒本想讓謝明灼也立於朝堂上,但謝明灼拒絕了。
她有自知之明,眼下她連奏章都看不懂,更遑論參政議政。
在有足夠的底氣前,她不會去挑戰朝臣的底線。
在朝臣眼中,皇子再不學無術,都有資格站在大殿之上,公主再學識淵博,都不能涉足朝會。
不過,公主不能上朝,內侍可以。
她穿了一身低調的內侍服,尋了個視野不錯的角落,站在這裡,可以觀察到大部分朝臣的言行。
文武朝官,左右分列。
錦衣衛指揮使率大漢將軍,於丹陛左右肅然而立。
入朝時,皇帝還沒來,群臣隻看到前頭站著兩人,背對他們,皆著親王常服。
除皇爺一脈和宗人府那幾個宗室,京城已經沒有其他親王郡王。
宗人府掌管的是皇家事務,一般不參與朝政,不會出現在朝會上。
這二人其中定有一位是晉王,另一位總不能是齊王吧?
眾所周知,齊王是個傻子。
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範文心,在同僚的慫恿催促下,不得不上前寒暄。
當然,他自己也很好奇。
“微臣拜見晉王殿下,殿下近來可好?”他的語氣恭敬卻不拘謹,蓋因他和晉王有幾分師生情誼。
謝明爍聞言回頭,一群大臣齊刷刷看過來,皆目光灼灼。
他漫不經心地一笑:“我好得很,範學士彆來無恙?”
“老臣無恙,多謝晉王殿下關心。”他捋著胡須,嗬嗬笑著,眼睛卻時不時瞥向謝明烜。
謝明爍看見了,但憋著不說。
朝臣們好奇得抓心撓肝,恨不得立刻揪著晉王的衣領問個清楚。
在場之人眼神交流,竟無一人見過那位親王。
沒等他們猜個明白,帝後駕臨,朝會開始。
朝會的內容大致分為三個部分:新鮮的重大國政、懸而未決的國事、彈劾彈劾以及彈劾。
其餘問題,一般由皇帝召幾個重臣開小會商議。
三月中旬殿試剛結束,朝廷新增一批新鮮人才,天下也安定太平,除了天氣反常了點,沒什麼新鮮事奏表。
懸而未決的事情有是有,但都不太重要,寫在奏本中便可。
於是幾個善拍馬屁的官員,開始口吐錦繡文章,極儘華麗之辭藻,高讚如今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
謝長鋒:“……”
三個月後叛軍就打過來了,還太平盛世,下去吧你!
他大手一揮,不耐煩道:“這些空洞乏味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朝臣噤聲,左右瞅瞅。
讚美的話不能說,那就隻剩下彈劾。
彈劾誰呢?
昨日已經寫好了彈劾公主的奏疏,未料公主意外放了宋探花,這口氣隻能先憋回去。
一人忽地出列,四十來歲,胸前繡著獬豸補子,舉起笏板道:“啟稟聖上,臣有本奏。”
謝長鋒來了點精神:“說。”
“臣要彈劾河南都指揮使宗震!”
朝堂嗡然一瞬,又平息下去,等待他的下文。
朝臣餘光紛紛探向威寧侯陸平。
陸平身負侯爵,同時擔任正一品中軍都督府左都督,看似位高,實則權低。
本朝初期,五軍都督府左都督實權在握,但後來權力被兵部分割,如今隻是一個虛職,五軍都督府也成了武將勳貴集團的“養老”之地。
而河南都司,就在中軍都督府的轄區。當然,如今的都督府已管不到河南都司,河南都指揮使不管做了什麼荒唐事,也跟都督府無關。
可誰叫宗震是陸平的妹夫呢!
陸平心頭一跳,昨天剛跟陛下、公主請了罪,今日怎又出了幺蛾子?
宗震這老小子到底乾了什麼!
謝長鋒問出眾人心聲:“哦?宗震乾了什麼?”
“回陛下,宗都指揮使罔顧兵部指令,私自招募兵馬,在各處衛所興風作浪,騷擾河南各地城鎮,致使民怨沸騰,百姓永無寧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