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民眾隻會相信自己看到的和聽到的,而那些公之於眾的信息,又有多少不是經過藝術加工的?
謝明灼笑笑,撣了撣身上被風吹來的草屑,“天更冷了。”
天愈冷,大雪愈近。
“陸禦史拿著聖旨,應該沒人再敢阻撓。”謝明爍仰望天穹,“希望這個危機能早點過去。”
“經曆司的人是不敢了,但不代表縣級官吏不敢。”謝明灼換了一把兩鈞的弓,試著拉了拉,很輕鬆,“陸禦史總不能跑遍所有的縣城,那些人也總能找到‘合情合理’的借口。”
箭矢命中靶心,在大力作用下幾欲穿透整個草靶,侍箭的宮人拔都拔不下來,最後還是薑晴伸手拽了出來。
“你這武師傅找得真不錯。”謝明爍讚了一句,回應方才的分析,“你說得對,自古皇權不下縣,憑陸禦史一己之力,的確辦不到。”
那些官吏總能找到脫罪的借口,比如鋪兵半路意外身亡,公文未能送達;比如商戶捐獻的錢糧沒能及時到位,計劃無法順利落實;又或者是那些愚昧的農戶根本不聽官府的勸告。
他轉念一想,問:“那你還叫他去監督‘刈麥計劃’?不如直接叫他查宗震好了。”
小陸一個人就要管兩件難辦的事,實在是太辛苦了。
“隻是借他的手先施施壓。”謝明灼放下柘木弓,漫不經心道,“倘若真有人阻攔政令傳達,你認為該如何?”
謝明爍抓了一下頭發:“編歌謠傳唱?”
可是河南那麼大,光北部就有好幾個府,府下設縣,從縣到鎮、村,等歌謠編出來,傳到農民耳中,雪早就下了。
基層工作人員的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沒有奔波在縣、村之間的基層吏役,這樣繁瑣的任務根本無法開展。
要是老百姓都能看懂報紙就好了。
“看來,你的傳媒有時候也無用武之地。”謝明灼揶揄。
謝明爍苦惱:“不是沒有用武之地,是民眾識字率太低,交通也不發達。”
而識字率的提高和交通的便捷,絕非一日之功。
謝明灼結束訓練,翻身上馬:“我先回去了。”
“哎,等等,你還沒說你的辦法。如果這次政令無法下達,你打算怎麼辦?”
“會下達的。”
臨近晚膳,四人圍坐桌前。
孟綺問:“明烜怎麼還沒回來?”
“不知道。”謝明爍托著下巴沒精打采,時不時瞅一眼謝明灼,欲言又止。
謝長鋒:“你老是看勺勺做什麼?”
“有問題就問。”謝明灼靠上椅背,姿態慵懶。
謝明爍:“下午在演武場,你為什麼篤定政令會下達?難道你給了陸禦史什麼秘密武器?”
“沒有。”
“那是為什麼?”
謝明灼放下茶盞,耐心解釋:“政令停滯,是因為有人不願看到朝廷順利賑災,唯恐天下不亂,對不對?”
“對。”三人齊齊點頭。
“可提前刈麥這種荒謬的政令,本就會引起農戶的抗議和不滿,是不是?”
“是。”
“既如此,對方隻需下達政令,不也能煽動百姓?”
“對啊!”孟綺茅塞頓開,“可他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謝明灼篤定:“因為他在等。”
“等什麼?”
“等確定商戶捐獻的錢糧,再也無法抵達開封,到不了農戶手中。”
隻有徹底堵死農戶的活路,農戶才會選擇揭竿而起,河南才會陷入暴亂。
謝明爍猛然起身:“我明白了!”
等到錢糧被“山匪”劫掠,提前刈麥的政令就會順利下達。
說不定這個政令還會削削減減,比如“全年免稅”、“收購青儲飼料”這種利民政策,是不會傳到農戶耳中的。
屆時再煽動民眾,一煽一個準。
“那麼問題來了,”謝明爍又道,“若錢糧當真被劫,朝廷該如何?如果真有人歪曲政令,朝廷又該怎麼辦?”
“錦衣衛雖不至於無孔不入,卻也非庸碌之輩,錢糧不會真丟。”謝明灼取出一份密報,“而且我收到汝寧府傳來的情報,宗震確實在汝寧府平亂。”
謝長鋒驚訝:“平什麼亂?”
“山匪之亂。”
“山匪?”孟綺疑惑,“什麼樣的山匪能讓都指揮使親自出馬?”
“兵部也這麼想。”
所以才有朝堂彈劾宗震一事。
孟綺喃喃:“我怎麼覺得這件事越發不簡單了?”
“錦衣衛暗查兵部,兵部確實多次發文至河南都司,命宗震裁減軍隊,但公文是否真正抵達河南,尚且存疑。宗震‘拒不從命’的報告是否真的出自他手,也存在疑點。”
“嘶。”謝長鋒不由後仰,“這裡麵有大事情。”
“所以,我打算用商戶的錢糧,試一次宗震的態度。”謝明灼慢條斯理道,“平亂已到尾聲,我會讓人不著痕跡給宗震遞送‘賑災錢糧被劫’的消息,端看他如何選擇。”
若他心向朝廷,加上手裡有兵,將錢糧“找”回來易如反掌;若他存有異心,他們也能及時應對。
謝明爍驚了,當即豎起大拇指:“妹啊,你這個‘商戶運糧’的計劃,一舉多得啊!”
賑災,穩定局麵;
釣魚,順藤摸瓜;
試探,摸清局勢。
“若地方歪曲政令,何解?”
謝明灼:“陽奉陰違者,以抗旨罪論處。陸禦史知道該怎麼做。”
“要是我以後的報紙,能以最快的速度傳達政令就好了。”謝明爍暢想未來。
謝明烜邁步而入,習慣性嘲諷:“做什麼白日夢。”
“你——”謝明爍一把揪向他衣領,卻又及時收手,“你懷裡揣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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