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多少人?”
“車架兩千乘。”
“比本王想象得多。”蘭姻微微擰眉,簡單地問道:“接塵宴安排了沒?”
公儀斐也聰明得很,一點即通,反問:“殿下想接誰得塵?”
蘭姻沉吟片刻,複又看了一下公儀斐的表情,說道:“天子足登隴西,我等自當為其接風洗塵。”
公儀斐忽略掉了蘭姻異常的沉默,繼續在腦海中搜羅著疑問,“殿下,當真覺得天子此行是要遷都嗎?”
蘭姻不動聲色,一字一句地說道:“詔書已下,由不得本王信與不信。”
公儀斐沒有了疑問,點頭道:“明白了,在下派人去安排。”
蘭姻見公儀斐神色晦暗不明,便不再多說,怕他察覺出什麼端倪。
於是,她快步走進了天問閣,將公儀斐留在了原地。
不知為何,這次見到他,蘭姻心裡就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著。即便走進了天問閣,也沒能從剛才的窒息裡緩過勁兒來。
......
自從李羨安拿下幽州和鎮州之後,隴西境內遍布晉軍。
公儀斐也被破例封為監軍,在此守城。
而在公儀斐的管轄之下,香羅城也不複往日的繁華熱鬨,外商幾乎不得營生。
唯恐有奸細混入,城內駐軍森嚴布陣,幾乎每隔一個時辰就會有守軍出現在街道上巡邏。
一到深夜,隴西境內風聲呼嘯,沙塵乾燥,寒意深入骨髓,害得蘭姻睡不著覺。
她知道這種感覺不僅僅源於這片蕭瑟的土地,更多的是因為那停滯在天問閣門前的凝視。即便隻有那麼一瞥,卻如同千年古木根深蒂固一般,在她的心頭牢牢地紮根生長。
天空中無星,月光溶解在這遼闊而沉默的大地上,仿佛連天上神明也在默默窺視著這一場人間戲劇。
蘭姻輕輕依窗而立,在微弱燭光映照下的身影顯得愈發孤寂。
外麵的風更加淩厲了幾分,好似透過窗戶直逼心靈的冰冷之刃。
此刻無人能知她的所思所想,但她心底的那道裂縫正逐漸被某種難以言說的痛楚悄然擴大著。
每一聲風吼似乎都在提醒她那段無法回避的過往與未來可能走向何種結局的種種可能。
就在這時,一陣“沙沙”的衣袍翻吹聲打破了夜幕下的孤寂。
蘭姻尋聲抬頭,隻見一個身影抱著一把長劍,屈膝坐在對麵的屋頂上,悄然闖入了她的視線當中。
眼眸間交換了一瞬後,公儀斐隔得很遠,朝著蘭姻說道:“殿下這麼晚站在窗邊吹風,小心風寒。”
他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卻如同破空而來的明媚驅散了籠罩已久的寒氣。
蘭姻站在原地不動,她輕輕攏了攏衣擺,不作回應,反問道:“屋頂上的風景好看嗎?”
“好看。”公儀斐望著蘭姻,月光透過薄雲灑在他身上,遮掩住了他的神情,使得蘭姻有些看不清晰。
緊接著,蘭姻又不由自主地問:“你在本王身邊當差這一年間,可還適應?”
默了片刻,隻聽公儀斐平靜地說道:“俠者以武犯江湖,兵者以策亂天下,走到哪裡都是一樣,沒有什麼非適應不可的地方。”
蘭姻心裡咯噔一下,沉聲道:“你現在殺氣很重,為什麼?”
公儀斐抱著劍從屋頂跳躍而下,落在蘭姻麵前,與她對視道:“若殿下也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就會像我現在這樣,殺氣很重。”
聽到這句話,蘭姻心中一痛,好像是有無數細小的蟲子順著血管往心裡鑽,徒然生出難過之意,險些就要在公儀斐麵前露了餡。
蘭姻握緊了雙手,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心情,卻依舊感到心如刀割。
曾幾何時,公儀斐的眼中也有著春山般的風景;然而現在,他的眼中隻剩下了一片荒蕪。
就像沉入了黑夜中巨變不息的大海,除了一片漆黑,就再也看不到彆的了。
歸根結底,是她害了他。
思及此處,蘭姻突然想起了白皮曾對她說過的一句話,不由自主地把那句話說了出來,“為者敗之,執者失之。執著於過去,隻會加速失去。公儀斐,當年禦劍山莊被滅門之後,本王特意來尋你,就是想為你指一條明路。你若找不到道,便可以信本王。”
公儀斐沉默良久,他的臉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冷峻,“殿下已經給了在下容身之地,這就足夠了。至於足下的道,在下還是想自己走。”
似是話已經聊到了頭,公儀斐行了一禮,便離開了。
待他走後,蘭姻看著他抱劍離開的地方,那裡空蕩蕩的,沒有了當年直貫天地的海上清風,也沒有了春山之上的高懸明月。
再不敢多看一眼,蘭姻忙關上了窗戶。
可是窗戶明明已經關死了,卻還是能感覺有風鑽了進來。
蘭姻閉上眼睛,背靠在冰冷的窗沿,堅硬的木板貼著不可抑製微微顫抖的背脊......
她握緊雙拳,手指緊緊攥在手心裡,好像想抓住什麼,卻又什麼也沒抓住,隻有指甲陷進肉裡,硬生生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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