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雷雨夜的話,本宮今天晚上便宿在你這裡。”
鄭晚瑤看了眼窗外,但見漆黑沉沉的夜色裡偶爾能看到幾道銀白閃電,外麵的風也胡亂拍打著那幾棵海棠樹,在月色下樹的影子搖曳擺動好似鬼影。
如果現在回去的話,身上不可避免要被大雨淋濕,而少年人看上去也是真的害怕。
於是鄭晚瑤脫了鞋襪外衫,但她抬手掀開錦被的時候,也就不可避免看見了他右腿層層包紮的痕跡。
“聽大夫說,用匕首剜去這些腐肉的時候,你竟咬著牙一聲不吭。”她伸手慢慢觸摸了下紗布:“本宮那日確實是在試探你,所以也就壓根沒想過你會活著回來。”
鄭晚瑤說出來的話很冰冷,但她卻並沒有停下。
“你有恨過本宮嗎?”
她原本是允諾過十五,祭祀節那日會率人親自去救他,然而鄭晚瑤卻並沒有那樣做,她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去找過失蹤的十五。
鄭晚瑤好像隻是隨手將人當做棋子,這樣的心思昭然若揭,但她也都從來沒有遮掩過。
可十五從剛開始到現在,並沒有任何怨言,也從來不曾提到過那件事,甚至連右腿斷裂都下意識要掩藏起來。
“……我從來沒有恨過主人。”
十五想要將右腿蜷縮收起,然而如今不僅使不上半分力氣,還被鄭晚瑤光明正大打量著,這讓他有一種暴露在光亮下的卑怯感。
他忽而抬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好像隻要這樣做,就不會再看見那隻斷掉後毫無知覺的腿。
“隻要能夠有利用價值,讓主人順順利利不再憂心,那我就比什麼都高興。”
他嗓音翁然輕緩,閉上眼睛的時候,腦海裡浮現出來的是那日甬道內,鄭晚瑤一步一個腳印攙扶著他往前走。
許多人在意結果,但他卻隻留戀過程,對他來說,隻要有那麼一刹那被人堅定選擇,那他這一生就是值得的。
“況且如果沒有主人的話,我也許早就成了開膛破肚的祭品,要麼就死在黑市裡。”
“本來我也終於能夠為主人做事。”
十五說到這裡的時候,嗓音有些低啞。
“可是大夫說,我從今往後再也不能習武,甚至連重物都無法提起。”
他並不想在今天說這件事,畢竟鄭晚瑤難得來一次,甚至陪著他同床共枕。
可是他很怕過了今天晚上後,就再也沒機會說出這些話。
畢竟一個廢人又能留下來做什麼呢?
但是他原本遮蓋在眼睛上的手卻忽然被對方抓住。
“睜眼。”
鄭晚瑤並沒有熄滅燭火,所以能夠很清晰看見少年人臉頰之上殘存的淚痕,他應當是哭過很久,所以眼睛也有些泛紅。
明明他才是那個最需要安慰的人,但十五從頭到尾都在安慰她說“沒事的”“沒關係”。
“你天資聰穎,第六感敏銳,甚至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即便是跛了腳也不會被掩埋在塵泥中。”
“本宮可以命人教你毒術,隻不過在這期間要麵臨的危險也隻會更多。”
鄭晚瑤看著他的眼睛。
“所以你可以自行選擇要不要成為密探。”
對於忽然之間跌落深淵的人來說,再怎樣的安慰都比不上實際行動來得有效,鄭晚瑤知道十五很害怕被拋棄,也就更加渴望變得有用。
果然那少年怔怔道:“……我自然願意的。”
十五似乎像是沒反應過來,他呆愣愣被人捏起下巴的時候,睫毛微微顫動。
“好。”鄭晚瑤揉了下他淩亂的銀白長發:“既然如此早些睡,明日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少年如今就躺在裡側,鄭晚瑤怕夜裡他會發熱,所以也就留了盞燭火。
窗外有冷風吹進來,但是床榻上卻極溫暖。
十五側身抱著鄭晚瑤小聲求證道:“主人,你真的不嫌棄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