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有三。
阿意曲從,陷親不義,這便是不孝。
陳群之前因為父親的安排左右為難,可趙岐注解孟子的微言大義讓他瞬間豁然開朗,一直橫亙在胸中的道德鎖一下就有了解法。
“長文,你這是作甚!”陳紀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一貫溫潤至孝的兒子居然會對自己發難?!
而且是當街發難!
上百盞燈籠聚成的火光忽明忽暗,陳群的臉色半是謙恭儒雅,半是猙獰莫名。
看著老父,他心中五味雜陳,卻最終堅定地道:
“父親,郭嘉的事情,你悔改了嗎?”
陳紀目瞪口呆。
你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哪有當兒子的在父親麵前問他悔不悔改?
這特麼放屁呢!
陳紀臉色深沉,嚴厲地道:
“長文,你到底想作甚?郭奉孝是我等潁川同鄉,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讓爾如此斤斤計較,非得逼死他不成?
當街逼問乃翁,這等不孝之事爾也做得出來?
快讓開!”
說著,陳紀大步向前就要離開。
可陳群張開雙臂,硬是攔住眾人,目中滿是森然之色:
“郭嘉鼠輩多懷不臣之念,以言語壞我父子之情,實在是可惡至極。
父親若是聽他的,便是行不忠不義之舉,我若是阿諛屈從,便是不仁不孝之人!
父親既然執迷不悟,孩兒隻好冒險直諫了!”
說著,陳群一揮手,眾人開始慢慢向陳紀靠攏,陳紀又驚又氣,怒道:
“劉備、袁譚、呂布見了我都畢恭畢敬,我看誰敢為難?
走,殺出去!”
陳紀身邊的仆役都是他之前在平原做官時甄選的悍匪凶徒,各個身手不凡,聞言齊聲呐喊,拔刀讓陳群等人退開。
可他們虛張聲勢,陳群卻根本不給他耀武揚威的機會。
陳到怒吼一聲,徑自率領士卒長刀出鞘,眾學生軍一手舉盾,一手提環首刀,見陳家的仆役上前,他們也立刻向前,毫不猶豫紛紛出刀猛砍下去!
“啊啊啊啊……”
一聲聲慘叫打破了暮色中的寧靜,雒陽城中眾人都下意識地關門閉戶小心翼翼躲藏,不敢再看這恐怖的場麵,而剛才耀武揚威的仆役已經有三個被砍翻在地不住地掙紮,其餘眾人沒想到眼前這些人居然是來真的,都不敢反抗,直接被陳群手下眾人狠狠按在地上!
“定然就是這些搬弄是非之人蠱惑父親。”陳群平靜地說著,“先都拖走,給我細細拷問,問問到底是誰想蠱惑生事,讓我知道了,定不能饒!”
“長文!”鮮血飛濺在陳紀的臉上,他感覺陣陣眩暈,每次呼吸胸口都陣陣生疼眼淚直在眼中轉個不停,良久才確信這不是做夢。
兒子居然對自己揮刀!
當街砍自己的仆役,與砍我有甚區彆!
“你要作甚!”他沙啞著聲音問。
大漢名士,袒護犯罪的同鄉不是很正常嗎?
這個兒子,你想作甚!
陳群一臉悲憫,慨然道:
“父親,你被這些小人蠱惑了!
孩兒若是置之不理,便是大不孝,今日……我便將這些人儘數拿下!”
陳群很了解自己的父親陳紀,陳紀是一個嘴上絕不可能認輸的人,就算辯不過,父親也一定會說“足下言何其謬也,故不相答。”
他現在已經站在了徐庶的對立麵,想讓他悔過隻怕是萬萬不可,如果再走下去,勢必會真正成為徐庶的敵人,夾在其中的陳群必然難做。
既然如此,陳群就搶先動手,決不能曲意逢迎父親的過錯。
這才是大大的孝順!
當然了,他不能直接把自己父親砍了。
之前郭嘉的事情,這些仆役居然沒有一個來給他報信的,分明是沒有把陳群放在眼中,陳群這次當然要拿他們泄憤!
陳紀臉色鐵青,氣的渾身發抖,不敢相信這是自己最得意的兒子陳群所為。
陳群從小就很尊敬父親,難兄難弟這個詞就是陳群討論父親的時候搞出來的當時還是褒義詞),陳紀一直覺得自己不管做什麼,兒子都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好兒子之前肯定隻是被艾畜給蠱惑了,隻要我一個耳光扇下去,兒子肯定會幡然醒悟,陳群總不能為了這群鄙夫來對付父親背上不孝之名,不然兒子在清流之中還如何立足?
可沒想到,短短一日不見,兒子辯經的水平居然大有長進,一下解決了這個難題。
趙岐引用孟子的話說讓父母背上不義之名是不孝。
陳群這下瞬間豁然開朗,二話不說就得把陳紀周圍的仆役全都拿下,挨個審問一下,看看是誰蠱惑父親做的這種事。
至於陳紀嘛……
這秋風如此,想來不日就要入冬,天冷路滑,父親還是在家好生將養身子,莫要再出來讓兒子擔心,之後陳家的事情都由我來做主。
這樣陳家就不會再走入邪路之中!
荀彧家的仆役也早早將門前的事情報告給了荀彧,荀彧趕緊帶著人舉著火把出來,見陳群居然將陳紀包圍,又見地上的屍體邊鮮血凝成一個水窪,不禁大吃一驚,趕緊詢問發生了什麼。
陳群的表情非常從容,見荀彧快步過來,他緩緩行禮道:
“見過荀令君。”
這一聲荀令君,讓荀彧苦笑出來。
之前他們強迫陳群保護郭嘉的事情終究是讓這位世交好友產生了嫌隙,那件事荀彧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對,隻是陳紀說沒事,他也隻能裝作沒事。
可現在陳群一身邪氣滿臉殺意,倒是讓荀彧也有點不知所措。
“長文,這是作甚?”荀彧溫和地問著,儘量讓自己的語氣沒什麼攻擊性。
陳群微笑道:
“有人挑撥我父子,挑撥我潁川眾人,群隻能出此下策,倒是讓荀令君見笑了。”
陳紀見荀彧到來,倒是鬆了口氣。
他不相信荀彧來了,這個不孝子還敢在荀彧麵前強行帶走自己!
“我之前還想起有些事,文若,還得去一趟你府上。”
陳紀相信以荀彧的聰慧一定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一定會來袒護自己。
說著,陳紀便要走向荀彧,可讓他和荀彧都不曾料到的是,陳群居然大步向前,一把拉住父親的手,微笑道:
“我知道父親又想起什麼,不就是孩兒的婚事嗎?
群之婚事乃是私事,此刻天色已晚,父親切莫擾荀令君國事。”
陳、荀兩家曾有聯姻,陳寔的繼室就是出身荀家,陳群這次也想好了,他要是娶妻,隻能娶荀家女子。
尤其是,荀彧的女兒!
艾先生之前詢問陳群的兒子時陳群並沒有想太多,可讀完了趙岐的注疏,他瞬間開悟,一下明白了很多。
是啊,我現在該娶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