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貴族_燭幽台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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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貴族(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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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桓練功的時候,夙遊又給他送來了幾套新衣。

“郡主對你可真好,又讓裁縫給你做了好多新衣。這麼好的料子,落魄貴族都穿不起的。”夙遊羨慕兩字都說倦了,“王爺還傳授你修行之法……祁公子,以後你若飛黃騰達,可彆忘了提攜我。”

祁桓有些哭笑不得,等夙遊放好了新衣,他才問道:“這兩日……郡主風寒好些了嗎?”

“已經痊愈了,明日便是壽宴,天未亮便要出發去豐沮玉門舉行祭祀大典,你可記得千萬彆誤了時辰。”夙遊鄭重提醒道。

祁桓點了點頭。

其實他是想問,為何這兩日薑洄不傳他。

雖然是高襄王讓他專注修行,還親自傳授了正統修行之法,但以他對薑洄粗淺的了解,她應該會盯著他的修行進度——畢竟她說她要觀察他的表現是否讓她滿意。

祁桓不好開口直接問,不過夙遊正好是個碎嘴的。

“郡主可能是為明日的壽宴緊張了,這兩日有些古怪,昨日氣了一個早上,我也不知道是誰惹到她了……”夙遊吐了吐舌頭,心有餘悸,郡主現在的脾氣頗為古怪,雖然不打罵她,但她看著便覺得有壓迫感。

祁桓回想那一夜的經曆,覺得自己應該沒有做錯什麼,至少回府之後郡主神色還是和善的。

薑洄惱火,雖然不是因為這個祁桓,卻也和他脫不了乾係,三年後的祁桓和眼前這個,不還是同一個人嗎!

那天從夢中醒來,想起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她渾身血液都沸騰了起來,一把邪火從腳底燒到了天靈蓋。她衝動之下衣服都沒穿就衝出去打算殺了祁桓。

推開門時,天正好剛亮,遠遠傳來的一聲打鳴和清晨的冷風讓她打了個激靈,冷靜了下來。

——殺了這個祁桓,於事無補。

——三年後的身體臟了,不能要了。

——十六歲的自己真的這麼蠢嗎?

——我不要回去那個身體了。

無數念頭在腦海中交織。嗯,也沒有那麼冷靜。

但薑洄還是關上了門,重新躺回床上去生悶氣,不時捶一下床鋪發泄心中惱火。

圓房?

她和祁桓?

她恨不得再回到夢中去揍那個十六歲的自己。

祁桓那個禽獸,竟然趁她身受重傷對她下此毒手!

算了,命都可以不要了,還要清白做什麼。

就這樣氣了一早上,把夙遊也給嚇得一愣一愣的。

早膳後,還在豐沮玉門的高襄王讓親信送回來一卷正道修行之法,讓她交給祁桓。

薑洄讓夙遊把祁桓叫來,把卷軸給了他,自己卻沒有和他見麵。

她怕自己看到祁桓就忍不住又動了殺心。

午膳後怒火還是難消,便獨自在園中散心,走到後院時,便聽到了奇怪的嗚咽聲。

“這東西哪來的,還不趕快弄走,可彆臟了王爺郡主的眼!”

薑洄心中生出疑竇,便疾走兩步上前查看。

隻見馬車旁站了兩個侍衛,其中一人手上提著個白色的物事,似乎還會動。

“你們在做什麼?”薑洄問道。

兩個侍衛嚇了一跳,急忙轉過身來行禮。

“參見郡主!”

薑洄這才看清侍衛手上拿的是什麼,竟是一隻長著白色毛發的幼獸。

“那是什麼,我看看。”薑洄指了指他手中的幼獸。

侍衛猶豫了一下,雙手捧著上前,口中說道:“不知是哪裡的野貓竟在王府下了崽,定是奴婢們灑掃疏忽了。”

薑洄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無妨的。”

她將那隻幼貓接過,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小貓看起來應該初生不久,估摸三兩個月大小,身上長滿細軟的白毛,無一絲雜色,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懨懨的,無精打采,耳朵尖尖小小的,耷拉下來,發出細細的悲鳴。

薑洄手小,小貓也僅比她一隻手掌大點。

“看起來好像很久沒吃過東西了。”薑洄輕輕撫摸了一下它柔軟的皮毛,歎息了一聲,“不知道是被遺棄了,還是它的母親出了什麼意外。”

她不禁想起自己的母親。她也是三歲便沒了母親,關於母親的記憶已經變得非常遙遠,有時候一些畫麵掠過腦海,她也不知道那是回憶還是臆想。隻是她總算是幸運的,有世上最好的父親,給了她無微不至的關懷。

“可憐的孩子。”薑洄垂下眼,輕歎道,“既然生在這裡,也算是一場緣分,我來養著它吧。”

她當下便將小貓帶了回去,見它雪白的一團,便取名為團團。

有了隻小貓照看,對祁桓的怒火也像有了個出口,她心情也好了許多。貓兒有靈性,大概是知道誰救了它,它對薑洄的碰觸也沒有抗拒。

薑洄悉心給它清洗了皮毛,又用柔軟的棉布吸乾了水分,雪白的毛發蓬鬆起來,軟軟的一團像朵棉花一樣,在薑洄掌心裡拱來拱去。它伸出粉色的舌頭舔了舔薑洄的指尖,露出柔軟的肚皮撒嬌,便算是接受了這個飼主。

到了日暮時分,和昨天同樣的情形又出現了,她的左眼又看到了三年後的景象,隻是這一次她沒有慌亂,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筆墨,在竹簡上寫下一行字。

——我是薑洄。

左眼景象晃動了一下,片刻後,她看到一隻手點了些水在桌上寫下一行字。

——我也是。

果然,和她想的一樣。

她轉頭看向計時的滴漏,過了將近一刻鐘,重疊的視野消失了,眼前又恢複了正常。

而這時,窗外的天也暗了下來。

“日出,日落……”薑洄徐徐走向門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昏曉之際,乃陰陽相生之時……”

每到這兩個時辰,她便會和另一個自己產生交集。

日出之時,兩個人都處於睡夢之中,便能在夢中相見。

而日落之時,兩人都是清醒著,日月同天,她們兩個人的眼睛也像這日月一樣,同時看到了兩個世界。

這個時間,大約是一刻鐘,是一次完整的日出日落時長。

過去與未來產生了交集,這對雙方來說都是好事,她們可以幫助對方去追查真相,改變未來。

“能改變嗎……”薑洄幽幽一歎,她對自己目前的狀況一知半解,原以為是自己回到了三年前,如今看來,三年前與三年後是兩個獨立的世界,獨立的靈魂,就像同一片天下的白天與黑夜,她們看似相同,卻又互不相關。

她或許可以改變這個世界的走向,救回這個世界的高襄王,但恐怕已經改變不了三年後那個世界了。對於那個世界的她來說,高襄王之死已成定局,而自己能做的,便是幫助未來的自己複仇。

那複仇成功了呢……

那個卑劣的念頭又浮上薑洄的腦海——她想留在這個有父親的世界。

而另一個自己,恐怕也是這麼想的。

當夜夢裡,十六歲的“薑洄”把自己從祁桓處得到的故事轉述給十九歲的自己。

“這就是祁桓告訴我的。”她說,“他帶走阿父,是為了保護他,我與他成婚,是因為我們相愛。”

薑洄氣得臉色都變了:“胡說八道,他竟這樣顛倒是非!”

“我也沒信,但是我假裝信了。接下來該怎麼辦?”

薑洄深吸了口氣,忍著怒氣道:“與他虛與委蛇,反正你這情況與真失憶並無分彆,不大容易露出破綻。”

“嗯……”“薑洄”點點頭,遲疑了片刻,說道,“你知道我們怎麼換回來嗎?”

——果然,她也這麼想。

三年的遭遇讓自己性情有了極大變化,但終究是同一個人,很多想法都是相通的。

薑洄心沉了一下,說道:“我會想辦法的,但是現在不能換,你要明白,若是換回來了,以你此時的狀況很難救阿父。我比你多擁有三年的記憶,知道更多的先機,這樣才更有把握對付太宰。”

雖是不甘願,但“薑洄”還是接受了這個說法。

“四月初八,帝燁壽宴,到時候妖族會有動作,貴族中毒,死傷不少,原本祁桓就是在那個時候立功,得到帝燁嘉獎,這一次,我會搶占先機,立下功勞。”薑洄說道,“但那個時辰剛好是日落時分,所以你要閉上眼睛,否則我可能會受到乾擾。”

她嘗試過,同時看到兩個畫麵會讓她暈眩失衡,還不如隻用一隻眼去看。屆時場麵混亂,她不能讓自己也出了意外。

然而“薑洄”聽她這麼說,卻十分吃驚:“你既然知道了妖族侵犯,為什麼不提前阻止?”

薑洄神色冷了下來:“第一,我無法解釋自己為何能預知,隻怕會被當成通妖的證據。”

“第二,即便阻止了這個事件的發生,妖族也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會以其他方式侵犯,到時我也無法防範。”

“第三……”薑洄眼神冰冷,“有些人並不值得救。”

她看著對麵的自己,心中哂笑——原來十六歲的自己,有一雙那麼天真單純的眼眸。

豐沮玉門是一座山,位於玉京城西北百裡之外,高三百餘丈,不占高不占險,隻占了一個靈字。傳說在不可考的年代裡,神族取人魂與神髓合二為一,創造了半人半神的巫,代神行走天下。感念巫聖之德,人族諸王各派出奴隸前往豐沮玉門,為巫聖修築宮殿,耗時百年,方修成開明神宮。

巫族雖人數不少,但神族親自創造的巫聖僅有三人,被稱為開明三聖。開明三聖高坐神宮,選出人族中有先天慧根之人為弟子,共計三千,傳授巫術,行走八荒六合。這三千人便是最早的巫族。

後來神族消失,眾巫者失去了神明的指引,又恐是自身德行有虧遭到神明遺棄,不敢聲張,便假借神明之意招搖撞騙,為非作歹,以至於後來巫族名聲儘喪。

一千多年前,武朝先祖子垚率領異士強攻開明神宮,才發現傳說不老不死的開明三聖早已消失,甚至連拱衛神宮的四神獸都不見蹤跡,這才確信八荒為神明所棄。

雖然開明三聖已然消失,但豐沮玉門仍然是一塊靈氣馥鬱的仙山福地,子垚便在豐沮玉門以南建立了玉京城,自號帝垚,一統六合。之後一千多年,豐沮玉門便成了帝陵,君王駕崩後便被葬入山中的風水寶地,開明神宮也成了武朝曆代帝王的宗祠。每年伊始,或有大事,君王便在此舉辦隆重的祭祀儀式。

這一年因為是帝燁的六十之壽,帝燁鄭重其事,率百官乃至一眾貴族登山祭拜,同沐仙山靈氣與先祖恩澤。

天未亮便有八百人身著華服登仙階。

雲上羲和殿,人間開明宮。

這三千階梯被認為是人族通往神聖的一道橋,也被稱為“登仙階”。經貞人計算,在日出之時登完仙階,便有機緣得授長生。

對一些年邁的公卿貴族來說,登三千階幾乎能要去半條命,但豐沮玉門不同他處,此地靈氣豐沛,凝為霜華,即便是凡人在此居住也能身強體健。如今武朝凡人壽命均數不過三十,貴族也僅到五十之數,而曆代帝王卻常壽達七八十,便是因為時常在豐沮玉門吐納靈氣。

因此登山雖累,對貴族們來說卻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能有幸登仙階的,也僅有身份尊貴之人,而奴隸們隻能山下等候。

薑洄身著玄衣纁裳,華貴而肅穆,神色恭謹地站在隊列之中,跟隨眾人登山祭拜。

周圍起初是一片漆黑,僅有軟綢做的鞋底在玉石地麵上摩擦的聲音。慢慢地眼前開始亮起來,像有光穿透水麵照進了海底,熹微卻不明朗。那是日出的征兆。

薑洄忽地感覺眼前一花,甚至有神魂出竅的玄妙之感。

“薑洄。”腦海中響起一個聲音。

薑洄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但並沒有慢下腳步。

“原來日出之時若沒在夢中,是這種感覺……”那個聲音喃喃自語,“我身上感覺到的涼意,是屬於你的。”

此刻她們一人在登山,晨風料峭。

另一人在高床軟枕間,溫暖舒適。

但因日出之時陰陽相生,靈魂相融,她們擁有了對方的感受,甚至能在腦海中聽到對方的心聲。

薑洄若有所思,在心中說道:“日出,乃陰極生陽,強陽逐陰,或許是這個原因,我們能更強烈地感受到對方的存在。”

“今日凶險,你一定要多加小心。”那個聲音又道。

“你也謹慎言行。”薑洄說著,抬頭向上看去。

天邊像鴉青色的絲綢,被火星燙出了一道口子,金光順勢將裂縫撕開,自東向西地灑落人間。開明神宮高聳入雲的飛簷如同燭火的燈芯,率先被旭日點亮,隨即將更多的光芒傾瀉而下。天上金光如被神明掀倒的瓊漿玉液,順著三千仙階流入人間。

白玉所造的開明神宮沐浴在晨曦中,恢宏而聖潔,登上仙階的眾人看到眼前景象,無不心生觸動,甚至熱淚盈眶,低聲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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