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南回拖著新愈的腿飛快地在枯葉中奔襲著,片刻不敢停留。安律帶來的人雖然不多,但各個全副武裝,如今知道事有蹊蹺,腳程定不會太慢。
她知道阿匡也是當地人,認路不會比她生疏,但好在過去三個月她沒有荒廢,寨子周邊的山頭荒地已教她踏了個遍,最短最捷徑的路已刻在她腦中,拚上十分的力氣或許可以拉開一炷香的時間。
這是她第一次當逃兵。
正麵對上她不是沒有勝算,而是輸不起。一旦落實她冒名頂替的事,再要脫身便不會像之前幾次那樣幸運了。她不能在這裡失手,一個人死也就算了,恐怕到時候還要拉上三條人命。
安律的臉仿佛還在眼前,他是白氏的人?是他的主子召他來碧疆的?
那時他的目標也是秘璽,如果是白氏驅使確實說得通。
可他和那名叫仆呼那的組織又有何關係?那些殺手究竟是不是白氏一手培養的?可如果是的話,為何伍小六在兒時便與他們有過交集?
要知道雨安之亂是十幾年前的事,而伍小六所說至少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肖南回覺得腦中似有一團亂麻扭動糾纏在一起,繩結越拉越緊,令她透不過氣。
眼下隻有一件事她十分確定,那就是不能讓安律看到她的臉。
雖然隻在霍州有過短暫交手,她卻絲毫不敢對這個半大少年有絲毫懈怠,臨彆前他眼中的恨意和扭曲是如此刺目,足夠驅使凡人之軀行儘極端之事。
碧疆,恐怕是留不得了。
這個想法其實從昨天夜裡便在她腦中徘徊著,但在剛剛才迅速成型。
而且她有一種模糊的預感,關於仆呼那的事可能會是她此次西行最重要的一條情報。然而夜梟還要三日才會再來,她沒有時間了。
日光在地平線上掙紮著。
最後一縷殘陽消失前的一刻,肖南回終於看到了寨子的輪廓。
“伍小六!”
她顧不得快要炸裂的肺部,力竭大喊。
寨子中沒有動靜,四周半個人影也不見。
“伍小六!伍小六…...”
她又喊了兩遍,就在她要喊出第四遍的時候,一個圓滾滾的身影顫抖著從高腳竹樓下麵鑽了出來,手裡還舉著半個冒煙的火折子。
肖南回長舒一口氣,一把將他拉了過來:”、“寨子裡的人…...”
伍小六緊張地直咽口水:“都、都按你吩咐散走了,半個時辰前走的,我看你一直不回來…...”“好,好,好。”她連說三個好,又急急問道,“郝白和牢裡那個呢?”
她話音未落,一個白花花的身影便從不遠處掙紮著走過來,他似乎是想用跑的,但肩上那手腳綿軟的男子把他壓得邁不開腿。
“這呢這呢。”
她望著對方那一身明晃晃的白衣,眉角的筋都在跳。她記得她把這件衣服藏得很深,居然還是被他給翻出來了。
天邊最後一絲亮光在這一刻消失了,四周落入一片漆黑之中,空氣中有細微的震動,由遠及近,像是魔鬼的腳步聲。
肖南回拿過伍小六手裡的火折子重新點了,火光照亮了她的眉眼,疲憊卻堅定。
“我們離開這裡吧。”
????阿匡帶著安律等人在寨子外幾裡地的時候就察覺不對勁了。
空氣中一股煙味,不遠處的天空也是一片紫紅色。
是火光。
摻了蓖麻油的乾草被塞在寨子的各個角落,點燃時連半點餘地都沒留,幾乎是轉瞬間便燒了起來。
“逃了。”
百丈之外的一處灌木中,幾個灰撲撲的身影正飛速向遠處移動著,其中一個白點分外顯眼。
那阿匡顯然也看見了,然而追去的路被大火阻擋,繞行不知要費幾多時間,他隻能亡羊補牢地指揮著周圍的人:“用弩!快用弩!”
十發勁弩破空而出,然而那些箭矢遇到遮擋的矮樹叢紛紛受阻,沒有幾隻到得了遠處。
“廢物,讓開。”安律的臉色愈發難看,他一腳踹開一段燒了一半的梁子,仗著身形輕巧一個翻身上了一側塌了一半的土牆。
肖南回聽見耳後破空聲,慶幸自己選了這條荊棘叢生的路,難走是難走了些,但關鍵時刻倒是能保條命。
箭弩飛了一陣便停了下來,她沒控製住自己,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瞥便看見了那牆頭上站著的少年。
他還是那身不合身的袍子,雙手垂在身體兩側,全被袖子遮了去,像是一隻提線木偶。
下一秒,他緩緩抬起了雙手,兩截枯瘦的手臂從袖中滑出,在火光下染得血紅。
肖南回有些奇怪對方的動作,然而她隻來得及看到那些隔在他們之間的樹枝樹葉,頃刻間似乎被一道看不見的刀分開。
草屑飛舞間,一股勁風轉瞬便到了她眼前,避無可避。
幾乎就在同時,一股大力從她身側襲來,她整個人趴在地上,爬起來時才發現伍小六趴在她剛剛站的地方,整個肩膀幾乎被撕碎,血瞬間從傷口湧了出來,像一口不會枯竭的井。
他虛弱地抬頭看著她,張了張嘴。
“伍、伍小六!”她嘴唇有些哆嗦,一把按住對方的傷處,“你彆說話…...”
“有句話我一定要說。”那胖子撐著眯縫一樣的眼,緩緩吭哧道:“遇見你…...我可真是太倒黴了。”
又一陣勁風襲來,幾人齊齊趴地躲過,身後一棵胡楊中招,樹乾發出一聲悶響,緩緩折斷倒地,騰起一陣沙塵。
趁著這片刻喘息,郝白從地上爬起來,眼疾手快地撕了塊布將伍小六傷處飛快綁住:“他一時半會死不了。但是要是再不走,我們都得一起死!”
肖南回卻還沉浸在震驚中回不過神來。
方才經曆的一遭,超過了她長久以來對兵家身法的認知。
安律的身手她是知道的,絕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成為如此高手。
而且,她明明沒有看到對方手裡有任何兵器,怎能轉瞬間便教百丈外的人見了血?
是什麼?到底是什麼?
牆頭上一直低頭不語的少年緩緩抬起頭來,肖南回還未來得及收回的目光,就這樣隔著衝天大火,與那雙陰鷙的眼對上。
她看到那張臉上綻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
他認出她了。
燃燒的熱浪卷起冰冷的空氣,她打了個冷戰。下一秒,夙平川的手猛地抓在她的腕上。
“肖南回!”
粗糙帶著溫度的手令她瞬間回過神來,她一把抓住伍小六被血浸透的衣服,用力將他扛在肩上。
倒下的胡楊為他們提供了短暫的庇護,一陣冷風吹散了渾濁的空氣,是東邊來的風。
她最後看一眼寨子的方向,握了握拳。
她由衷感激這片土地賦予她溶於骨血的堅韌不屈,但她不屬於這裡。
從前不屬於,現在更加不屬於。
她要去她愛的人身邊,即使那裡並不是生她的故鄉。
肖南回轉過身,任憑那衝天火焰映紅了她的背。
“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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