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葬……
王寧錦閉著眸子,垂在袖中的手倏地絞緊,白皙的指節都隱隱有些泛白。
禿鷲食其肉,獵鷹飲其血,取頭骨砸碎打磨成粉,混而為泥,製成佛牌,是為天葬。
永王,天葬。
謝青,我必要你皇室、謝家浮屍十裡,雞犬不留,以謝我父一世榮光。
“姑娘,姑娘!”耳邊傳來蘭芝焦急的輕喚聲。
“嗯?”王寧錦悄悄鬆開攥的生疼的手,再睜開眼時,神色如常。
蘭芝眨巴了兩下圓圓的眼睛,小聲咕噥道:“奴婢瞧您臉色發白睡得不安生,還以為您又夢魘了。”
王寧錦莞爾:“不打緊,一會兒到佛祖跟前上柱香保準什麼毛病都好了。”
蘭芝歪著腦袋想了想,覺得有理,便也笑了:“那奴婢也給姑娘上柱香,興許能好的快些。”
算著時辰該是快到了,王寧錦所幸直起身子,藍蓮伸手將她身後的軟枕擺正好叫她坐得舒服些。
手剛打算抽回來,車廂猛地一晃,藍蓮忙伸手去扶王寧錦歪倒一半的身子,自個兒則是結結實實地撞在車廂板上,騰地倒吸一口涼氣。“怎麼回事?”王寧錦沉了臉,提高聲音朝外頭問道。
趕車的車夫是清平侯府的老人,素來穩重,聞言立馬恭敬地回了話:“回九姑娘,方才有人打馬過去,鞭子抽在咱們車轅上,馬驚了,奴才勒馬晃了一下兒,現下不打緊了。”
王寧錦蹙眉:“可認出是哪家的?”
“奴才瞧著眼生得很,那一身兒衣裳也忒單薄,不像是汴京人,倒像是剛來的。”
王寧錦邊拉過藍蓮的手臂左右動了兩下兒:“若是疼得厲害,一會兒到了寺裡叫主持找人來給瞧瞧。”邊又去催著車夫加緊趕路。
左右不過半個時辰,朱纓廂車穩穩地停下。
蘭芝手腳麻利地跳下車,車夫取了腳踏墊在車轅一側,王寧錦緊跟著走了下來。
迎麵過來一個模樣俊秀的小沙彌,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便引著王寧錦往後山廂房走。
繞過寶相莊嚴的大雄寶殿,再往前頭越過竹林不遠處便有幾處簡單的小院,王寧錦跟著小沙彌行至最右邊一處院子。
院中一棵菩提樹,樹下一張小桌,兩把竹椅,三盞清茶。
“施主自便,智一師叔正在達摩堂講經,稍後自會來尋。”小沙彌合掌行了一禮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蘭芝氣鼓鼓地乾瞪眼:“他怎麼像看洪水猛獸似的,跑的可真快。”
“你沒聽過那句話嗎,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見了快躲開,他自然當我們是洪水猛獸了。”藍蓮找了個銅盆,笑道:“走吧,今兒個是要在這過夜的,抓緊打掃乾淨也好叫姑娘睡得舒坦些。”
“我到處走走,你們隻管在這等著,若是智一禪師到了,便將法華經取來交給他。”
王寧錦解下貂裘隨手搭在竹椅上,腳步輕快地走了出去。
身後隱約還能聽到蘭芝藍蓮的交談聲,王寧錦背過身子,脊背挺得筆直,臉上的笑意也儘數收了起來。
許多年前,她曾隨謝太後來過九華山,當時謝太後對著後山的一個無名塚出神,她尚不明白那裡躺著的是誰,現下卻知道了,那裡住的是他的親祖母,元太妃。
王寧錦循著有些模糊的記憶隻身摸進了後山,抬手拔下發間的銀釵,邊走邊在沿途的樹腰上做好記號。
山上天涼,積了一冬的雪還未完全化掉,王寧錦踩著一雙軟底羊皮小靴,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在積雪裡,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直到眼前的景色漸漸與記憶重疊起來,王寧錦抓著銀釵的手倏地握緊,原本略顯急促的腳步忽然緩了下來。
一步,一步,越走越慢。
最後停駐於一個無名墳塚前。
說是墳塚,卻更像是隨意堆起的一個小土包,前頭歪歪斜斜地豎了一塊無字木牌。
王寧錦穿了一身兒水紅色衣裙,領口袖口邊緣圍著潔白柔軟的絨毛圈。對著墳塚驀地屈膝跪了下去,頭顱高昂,脊背筆直,舉起雙手交疊於額前,鄭重拜了下去。
掌心重重地磕在地上,尖銳的沙礫石子紮進皮肉,半化的雪水透來刺骨寒意,王寧錦跪伏於地,死死地咬緊牙關。
半晌,王寧錦深吸了口氣,一把抓起躺在地上已經臟汙不堪的銀釵插在發間,彎腰撣掉裙擺上的沙礫,朝著墳塚深深一拜。
轉身離去,再沒回過頭。陽光透過高而密集的樹枝落在王寧錦身上,那樣鮮豔的一抹紅色,明亮得近乎有些刺目。
直至王寧錦的身影漸遠至消失,一道月白色人影從密林中走出。
緩步踱至方才王寧錦跪拜之處,他看到她轉身時眼角轉瞬而逝的一抹晶瑩。
他循著她來時的路,骨節分明的手指覆上樹乾,那裡草草地刻著一個“九”。
“你,到底是誰?”
聲音微涼,似喜,似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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