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溥被整懵圈了，眼前這人滿嘴都是名利二字，到了這時忽然又扯起天下公義來，一時之間竟不好再開口問下去。
林海並不想深談自己所謂的天下公義究竟是什麼，就算說了張溥也未必會信。
但他也明白張溥在想什麼，無非就是怕如果接受了資助，那最後社團的話事人就不是他張某人了。
在另一個時空中，複社在吳江縣的那幾位主要讚助商都是有很強話語權的。
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後來的權相溫體仁之子想要加入複社，但卻被複社最大的金主吳給否掉了，可謂是一言九鼎。
吳這人就是個土財主，除了有錢沒有任何名望。但林海就不同了，真要論名望，現在的張溥都比不過他，說白了他是怕自己被林海當槍使了，最後啥也沒撈到。
林海雖然不知道這事，但他對政客和金主之間的關係太了解了，所以一下就明白張溥的顧慮所在，於是道：“你放心，文社之事我隻會在幕後讚助，所有的名望都歸於你西銘兄……”
張溥道：“登萬兄不加入文社麼？”
“我又不是讀書人，加入文社乾什麼？”林海笑著回道，其實他要加入未來的複社也並非沒有途徑，複社並不是一個嚴於納人的文社，他要是捐個國子監生也完全可以加入。
不過他卻不想這麼做，崇禎朝的複社雖然能量很大，但同時也為權臣所忌，包括崇禎本人對這樣的全國性社團也感到非常不爽。
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吳昌時之案，此人也是應社和複社的元老，後來在彈劾首輔薛國觀、以及運作周延儒複相之事上表現得極為活躍，算是複社推出來的台麵人物。
周延儒敗亡後，崇禎召集了大明有史以來職務最豪華的陪審團，親自在金殿上審問吳昌時，並命令當場打斷他的雙腿。
這事在大明曆史上是破天荒的頭一遭，有閣臣奏道：“殿陛用刑，實三百年來未有之事！”
結果崇禎怒道：“吳昌時這廝也三百年來未有之人！”
所謂三百年來未有，大概率指的不是吳昌時這個人，而是他背後的複社。畢竟這種政治掮客在明朝曆史上可以說是層出不窮，但像複社這樣的全國性政治團體，那真是三百年來頭一遭。
僅此一點就可以知道，林海一旦站在了明麵上，那複社對他來說就是一柄雙刃劍。在商業方麵，複社可以成為他林某人的堅強後盾，但在政治方麵卻會將他置於不利地位。
但如果他在幕後的話，複社給他帶來的負麵影響就會很小，而且在政治上都可以發揮正麵作用，比如可以替林海以及會友公司的其他人運作官位。畢竟，崇禎朝的複社可是連首輔之位都可以運作的。
張溥聽說林海不會加入複社，頓時就放心了不少，他接著又問道：“敢問登萬兄，為何會找上晚生？”
“這個問題問得好。我的夾袋裡當然不止有你張天如一人，方才也說了，楊維鬥、周介生，或是其他有名望的士子都可以……”
林海一邊說一邊坐回到椅子上：“不過我卻最先找上了你，天如，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說話間，他對張溥的稱呼已經從雅號變成了表字。這一般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稱呼方式，林海既然要隱於幕後，那自然要讓張溥明白誰才是雙方合作中的話事人。
不待張溥回答，林海接著又道：“因為楊維鬥和周介生都是簪纓世家的子弟，而你張天如卻是塌蒲屨兒的出身。”
張溥聞言又羞又怒，但卻又不敢發作，生怕自己一句話不對，林海就舍了他去找楊、周二人合作。
楊廷樞的祖父是萬曆朝的南京兵部尚書，周鐘的大伯是天啟朝的吏部尚書，要論家世張溥實在是沒法跟這兩人相比，他能有今日的名望完全是靠著組織應社時的神操作。
應社成立於天啟四年，當時太倉有個叫顧夢麟的老秀才，後來移居常熟，和錢謙益的弟子楊彝成了好友，兩人在楊彝的私家園林應亭中一起讀書。
楊、顧二人都已年屆不惑，一直未能中舉，本身都是學問平平之輩。但張溥看中了楊彝的身份，此人和錢謙益是同鄉，而且早年曾在後者的門下進過學。
所以張溥就和張采一起找到老鄉顧夢麟，通過他引薦認識了楊彝，隨後提出要在楊彝家組織個讀書社。
之後張溥就開始搖人，他利用楊彝的身份，宣稱這個即將成立的讀書社是拂水山房社的繼承者。
所謂拂水山房社，是萬曆年間位於常熟拂水山莊的讀書社，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解散了。錢謙益年輕時曾參加過這個讀書社，不過很快就退出了，但後來他把拂水山莊給買了下來，所以很多人都以為當年的那個拂水山房社是他組織的。
天啟年間的錢謙益已經是海內文宗，所以張溥這麼一宣稱，登時就搖來了好幾位大佬，其中就包括楊廷樞和周鐘。
周鐘當時已經是匡社盟主，之所以又加入楊彝的新文社，很大程度上也是看中了後者身上的東林標簽。
就這樣，張溥又拉來了七個人，組成了十一人的創始團隊，應社就這樣成立了，名字來源於楊彝居住的應亭。
借著拂水山房社這塊金字招牌，應社發展的很快，開始有江南應社和江北應社。在此過程中，婁東二張的名望自然也是水漲船高，不過比起楊廷樞、周鐘來說還差一截。
直到天啟七年冬天，閹黨骨乾顧秉謙來到太倉，張溥抓住機會在家鄉領導了驅顧運動，此事過後婁東二張才真正成為了頂流人物。
縱觀整個應社的成立和發展，張溥堪稱是一位頂級的個人ip營銷大師，每一步都走得妙到毫巔。當然，婁東二張自身也有足夠的硬實力，楊廷樞、周鐘對他倆的人品和文章都是很認可的。
林海對這些事都不甚了了，不過他知道複社成立後張溥的名望無人能比，於是笑著說道：“彆誤會，我這是對你的誇獎，以你的家世能有今日的名望，那說明你能力過人。天如，我說的沒錯罷？”
張溥訕訕道：“登萬兄謬讚了。”
“不要謙虛，天如。老實說，我還並沒有確定最終的人選。”林海說著又道，“你要想獲得我的資助，就得讓我相信你的能力。”
張溥此時已經完全被林海牽著鼻子走了，聞言連忙道：“登萬兄，你想要我做什麼？”
林海道：“我需要你說明一下，如果獲得了我的資助，你打算如何將天下文社歸於一統。還有就是，你要怎樣壓倒楊維鬥和周介生，當上這個大文社的盟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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