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將許沁顫抖的臉龐和細微的汗濕照得分明，而微風在梳理她淩亂的發絲時，也帶來了一陣陰雨過後的街巷特有的氣味，不知是黴菌還是泥土、積水，又或是全部包含在內，混雜成了一種悶糟糟的味道，讓這宣泄過後的沉默愈發沉重壓抑，甚至還有反感。
孟宴臣無意間往對街一瞥，隻見住戶屋前三三兩兩的人或坐或站，看著無所事事，但當他視線投過去的時候，卻忽然個個變得忙碌起來。
於是他回頭，跟許沁說“換個地方吧。”
然後就要開車門。
許沁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心虛了？被我說中了是不是？你就是懦弱！你就是比不上宋焰，你甚至都不如我！”
“許沁——”孟宴臣拿開她激動的手，吵架就好好吵，能不能彆拉拉扯扯。
但許沁不肯鬆，把他抓得特彆死，繼續不管不顧地發泄，“當年，媽媽要給我改姓的時候，我開口拒絕過，我說不想改，還想跟著原來的爸爸姓。後來媽媽要我和宋焰分手，我也開口拒絕過，我說我喜歡他，想跟他在一起。是媽媽逼我二選一！我一個小女孩能乾什麼？我當然要選擇錢！”
“可是我已經開始想了。出國前，我想過好多好多職業，但都不適合我，隻有醫生，隻要學好了，永遠不會失業，可以不靠家裡養活自己……”
她一鼓作氣地說著，眼淚無節製地往下流，“學成回國後，我改了姓，從家裡搬出來，拚命工作，努力升職，一點一點計劃著不再用家裡給的東西，一個人獨立生活，妄想這樣就能離媽媽遠一點，離自由近一點……”
“可是你呢？宋焰會為我拚搏，我也在努力地反抗。可是你呢？”
“你隻會沉默！你隻會逃避！你隻會做一個聽話的好孩子！媽媽讓你乾什麼你就乾什麼，不讓你乾什麼你也順從！”
“你讓我不要喜歡你，卻又不高興我不喜歡你，到底是誰既要又要啊？十年來，你霸占著我，管束著我，阻止著我，然後呢？”
她哀絕地看著孟宴臣，眼底忽然迸發出強烈的憤怒和恨意，“然後你繼續沉默，像烏龜，像蝸牛，永遠縮在殼子裡！”
“我和宋焰分開十年！不是十個月，也不是十天，而是整整十年！但凡你有一絲真心，但凡你真的想要跟我在一起，你就不會十年都沒有踏出一步！”
“你批評我與你相處越界，跟你曖昧，難道你沒享受嗎？難道你就沒有從中得到過一絲安慰嗎？”
許沁哭著，喘著，手在臉上胡亂地抹著淚，“是，我自私、我貪婪、我算計，我想要對方先開口，先主動，愛我更多。我想要宋焰不顧一切奔向我的堅定，我也貪戀你。可是——”
她放下手，臉上已經全花了，但眼神卻異常堅定，“我隻會貪戀你的討好和偏愛，卻絕不會貪戀你的懦弱！她遲早也會看清你的本質離開你的！無論你以後交多少女朋友，如果她們不圖錢隻圖愛，也遲早都會離開你的！”
前麵都還好，到最後幾句成功讓孟宴臣冷了臉。
他也顧不得彆的，當即用力拽開許沁，“當年媽媽也要我二選一！你要是不改姓，她就會把你送走，讓我們這輩子再也不能見麵——”
許沁聞言一怔，全然不知當年背後還有這樣的緣由。
“你說你能怎麼樣？可我又能怎麼樣？”孟宴臣閉了閉眼，看向遠方。
“就因為我喜歡你，就讓你失去好不容易擁有的家庭，失去爸爸媽媽？誰能保證新的家庭會全心全意接納你，會像爸爸媽媽那樣疼愛你？彆人又會怎麼揣測你被送走的原因？你那時才十五歲，年紀小，膽子也小，忽然被送走，去一個陌生的環境，你確定能重新適應？”
“那時你是我喜歡的對象，不是我的仇人，如果我的喜歡會讓你失去一切，讓你顛沛流離，讓你的未來變得不確定，那我…寧肯藏起這份喜歡，讓你安穩擁有的未來。”
時隔多年，關於那一場夭折的朦朧戀情的真相和抉擇，終於被鋪開在太陽底下。
孟宴臣停頓幾許，才重新看向許沁，“這就是十七歲的孟宴臣的選擇，他為了你的未來，放棄了你們的未來。”
可二十九的宋焰卻任由她拋棄一切。
“十七歲的孟宴臣，希望你的未來即使沒有他，也能站在雲端，安穩順遂。但宋焰做了什麼？”
“他在你應該為未來努力學習的時候，帶你抽煙喝酒打架逃課；在你享受優渥物質的時候，把你拽進泥潭，讓你為生計奔波——我為什麼阻止你，爸爸媽媽為什麼阻止你？因為他正在以愛情的名義，毀掉你本可以輕鬆光明的未來！我們是在阻止他毀掉你！”
“他之所以能為你不顧一切，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那個‘一切’！他能拋下的，都是輕而易舉就能拋下的東西！”
孟宴臣手往巷子一指，“你回去問問翟淼，你問問她能不能原諒翟老三給媽媽的那一跪！宋焰所謂的原諒，有沒有問過她願不願意原諒？！”
十年前翟淼才多大？十二三歲，她把這件事記了十年。前世更久，即使後來宋焰和許沁結了婚，孟家給了他們以及翟家多少幫扶，但翟淼也永遠不會跟付聞櫻親如一家。
翟淼或許有彆的缺點，但她對她父親的愛沒有人可以指責，她是一個合格的女兒。
孟宴臣又看向許沁，“你說我不如宋焰不如你，你和宋焰也不如翟淼！你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嗎？”
他胸腔起伏著，氣息有些不平，而聲音卻沉穩有力，一字一句地說“因為你們都不是親生的，也根本就不愛重尊敬他們，所以背刺起來輕而易舉，因為你們兩個人的本質就是忘恩負義，過河拆橋！”
“宋焰不配做翟家的外甥，你也不配做孟家的女兒！”
這番話讓許沁臉上剛剛消退下激動之色的臉又瞬間漲得通紅，“我們沒有——”
“你再說你沒有！”
孟宴臣打斷她，又靠近她，飛快地低頭低聲，“我跟你說過宋焰的媽媽差點讓爸爸退了媽媽的婚，可你之後依然毫無芥蒂地跟宋焰在一起。”
許沁猛抬頭，急忙狡辯“宋焰是宋焰，他媽媽是他媽媽！”
“那好，”孟宴臣說“我把李萌跟宋焰調到一起工作。”
“不行！”許沁立刻反對。
李萌喜歡宋焰。
絕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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